山棠眼睫一颤,想起前几日被兵卒拖走便再未归来的几个女子,眼底蓦地泛了红。她垂下眼,默了几息才低声道:“我叫山棠……要我喂你么?”
“不必,我自己可以。”南初接过碗,又问了一句,“你吃过了么?”
山棠“嗯”了一声,南初这才一口一口吃起来。那粥无甚滋味,她只知这是吊命的东西。
南初吃粥的功夫,山棠无意识望了眼床角,那一堆“宝贝”中,那枚价值不菲的玉镯果然已断作两截。她面露惋惜道:“我昨夜给你擦药时,便见龙首处有道裂痕,当时该替你取下收起来的。”
南初吃粥的动作一僵。
原来并非全因萧翀力道刚猛,它早已伤了么?她又想这乱世之下,人尚难全,何况一镯?这诸多颠沛惊惶,想来磕碰在所难免,这或许亦是它的运数。
她朝山棠道:“谢谢你照看我,还替我收着这些零碎东西。”
“娘子不必谢我,”山棠脱口而出,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的实诚,“照顾你,总比伺候那些……”她猛地收住话头,脸颊微热。
南初从她脸上看懂了。
山棠打量着南初潮红的眼眶与未干的泪痕,又小心翼翼道:“那位……督帅,他是不是欺负你了?”
明白她所指为何,南初也有些不自然,立刻摇头道:“没有。他掳我,与那等事无关。”
一阵女子凄厉的哭嚎突然声传来,还有戚戚的哀求声。
南初眉头蹙起,朝山棠道:“他们掳来了很多女子吗?”
山棠警惕地望了一眼门外,这才压低嗓音道:“寺里原先关着二十来个,听说是要押往大梁京城,献给那些贵人。昨夜城破之后又送来好些,我瞧着,尽是些穿着绸缎、戴着钗环的夫人小姐,年长的、年幼的都有,还有一车一车的箱笼,沉得很。”
“亡国之人……”南初低喃一声,心底的钝痛更重。她们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,她连想都不敢细想。
萧翀。她原以为他只是用兵狠辣,如今看来,竟是连禽兽都不如。
南初捏着碗沿的手指有些泛白,山棠生怕她情绪激动再损心神,连忙小心地将碗接过来,软声道:“别想了,小心伤身……还是我来喂你吧。”
南初无动于衷,山棠沉默片刻,带着卑微的恳求:“你好好的,我才能活。”
南初对上山棠忧惧的眼,由着她将碗里的粥一勺一勺喂进自己嘴里。
这一阵凄厉的哭嚎,同样吵到了隔壁院中的萧翀,他蹙了眉。
亲卫陆羽禀道:“昨夜魏将军那几个副将,除了带回大批资财,还抓回来不少贵府女眷,已疯了一宿,这又开始了。”
魏荣自己会往朝中“献美”,他手下兵卒管不住裤腰带也并不稀奇。萧翀对这等事已是见怪不怪,只是他在南府一夜并不顺利,此时闻听这般吵闹,眼底的厌恶尤甚。但他只迟疑了一瞬,目光便又落回眼前的箱笼上,那是常赢从军工坊暗道挖出来的东西。他按了按太阳穴,眼下有比女人更重要的事。
箱盖掀开,金光闪闪。金饼金锭,玉璧钗环,珍珠珊瑚,还有些金丹人参等贵重药材。
陆羽跟在主帅身旁,一箱箱看过去,不禁感慨:“这一看便是宫里的东西,这十几只箱子,可比魏荣那几车值钱多了!”
萧翀眸色渐沉,如此规模的宫廷珍藏,为何会出现在一条废弃军坊的暗道里?若只是处决匠人,何须转移如此巨资?一个模糊却惊人的猜想在他脑中显现。昨夜魏荣直冲皇宫,撞见一场滔天大火,可那位陛下,恐怕舍不下这人间富贵。
他不动声色,继续翻查,直到掀开最后两箱。那里并非金银珠宝,而是一些卷册。他随手拿起一册,掸去封皮上的浮尘,“开物志”三个古拙的字迹映入眼帘。他动作猛地一滞,他在南府烈火中费尽心机寻找而不得的,竟在此处。
手上的卷册字迹工整,图稿精致,一切都很完美。可南叙言呕心沥血之作,为何会留在暗道中,而没有被匠人带走?结合这些宫中财宝,南初又对它们无动于衷,要么这些根本不是真本,而是南叙言给陛下的饵。要么便是南初和那些匠人,根本不晓得箱子里是这些东西,她确然只是为了救人。
正思量间,院外通报,魏荣的副将有要事回禀。
萧翀反手扣上箱盖,吩咐道:“全部抬进去,保密。”
很快,十几只箱笼和油纸包裹及一些散货尽数被转移走。来人被传了进来,是魏荣的心腹副将孙海。
孙海恭敬道:“督帅,魏将军已擒获西渚伪帝。”他声音里带着擒获首功的得意与对败军之君的鄙夷,“那老贼贪生怕死,提出愿献上皇室资财与南书,只求换得一条性命和日后富贵。为证实所言不虚,他已吐露一处藏宝地,便在福隆寺地宫之内。魏将军已初步探查,地宫有机关,信息不辨真假,事关重大,将军特派末将来请示督帅,该如何处置?”
这消息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,伪帝卢秀,果然是在为逃跑铺路。暗道里这批资财,恐怕只是他来不及带走的零头,地宫只怕也不是大头,更多的宝藏,一定还分散在别处。还有魏荣这老狐狸,定是已先把能撬开的软话都撬了出来,见到嘴的肉不好吞,才把这啃不动的硬骨头扔给了他。
萧翀压下翻涌的心绪,沉稳道:“急什么?先关他几日,杀杀傲气再说。”
孙海一愣,未料主帅面对巨额财富竟是如此反应,疑惑间便听萧翀又道:“回去告诉魏将军,擒获伪帝之功,本帅自会记下。此事关系重大,一切待本帅亲自审问后再做定夺,其间不得对外泄露半分,否则军法处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