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初没有回应,也没有睁眼。
今晚的一幕幕她脑中不停闪现,隔壁突如其来的吵闹、偷听来的对话、莫名熄灭的灯笼、”恰好“出现的兵痞、以及”适时“降临的他……这圈套并不难看懂,是她执念太盛,竟后知后觉至此。
他不需任何说客和说辞,便让她自己一步步完成了“被驯化”。他让她明白,离了他的庇护和他的“秩序”,她顷刻便会坠入泥淖。而更让她不愿正视的,是在濒临绝望之际,乍见他时那一丝心安。
南初觉得自己像个傻子,不仅没能救任何人,连最后一点尊严,也被碾得粉碎。
他甚至还利用了她,成了他以整肃军纪之名,打压对手、独揽大权的“活证”。
她觉自己如同被猎人捏在掌心的小兽,任是拼命挣扎、龇牙咧嘴,在那个冷静的猎手跟前,都显得既滑稽又可悲。
而这滑稽可悲中,祖父南崧的训诫犹言在耳:南氏子孙,绝不受俘辱之耻。
那她这算什么?不能自决以明志,否则无颜面见泉下亲长,亦无法逃脱,这羞耻躲不开又咽不下,实在比一了百了更灼心。
原本已止住的眼泪,又无声地滑落。
山棠不敢再问,去打了热水,拧了帕子,小心又轻柔地替她擦拭泥污和血痕,上了药,又取了干净衣衫替她换上,更换了被褥,一切收拾停当,才稍稍松了口气。
南初缩在温暖的棉被里,瑟缩的身体和不安的精神渐渐平复。这微不足道的温暖,此刻竟显得如此讽刺,又如此珍贵。
她在榻上一连躺了两日。
不声不响,不哭不闹,大多时候只是睁着眼望着帐顶,有时也会反复摩挲那只铜鸠车和破损的玉镯,送来的饭食,也只机械地吞咽几口。
山棠战战兢兢,除了必要的伺候,大气也不敢出。萧翀的警告如同悬在她头顶的利剑,她看着南初迅速消瘦,眼神空洞,心里又怕又怜。
连日阴雨后,日头终于明亮起来。
山棠一大早端着温水进来,见南初靠在床头,望着窗棂投下的光影发愣,整个人散着一股沉重的疲态。
山棠心下酸涩,小声道:“娘子,今日天晴了,要不要我扶你在院子里转转?“
南初眼睫颤了一下,视线落在山棠脸上,声音有些沙哑:“外面……安静了。”
山棠愣了一下,才明白过来她指什么,低声道:“是……自那晚后,就再听不见隔壁哭闹了。听说督帅严惩了好多人,连魏将军都被申饬了,现在没人敢乱来了。”
南初闻言,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,旋即又消失不见。
山棠又想起什么,絮絮道:“还有,听说后山被翻了一遍,救回来几个濒死之人,其中最小的娃娃才一岁,被丢在那种地方,真是作孽。”
南初心头一动:“人被救了?在哪里?”
山棠见她突然认真起来,疑心自己多言了,迟疑道:“这个便不知了……我也是听干活的人说的。”
南初又恢复了沉默。
她拼死未能做成的事,他翻手间便完成了,甚至不为向她炫耀,或许只是“顺手”。
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将她吞没。
午后房门便被叩响,来的是常赢。
他没进来,只站在门口,态度恭敬却疏离:“娘子,主上令卑职送来些东西。”
两名亲兵抬进来一口箱子,常赢道:“这些具是南府残存遗物,已做过清理。主上说,娘子或许在意。”
南初心头狠狠一抽。她立刻趿鞋下榻,手指触及箱盖时又顿住,之后才小心翼翼掀开。
里面的东西件件锥心:几卷残书,边缘仍留有焦痕,露出了父亲南叙言的笔迹;一块裂成两半的青玉镇纸和半截刻着“谨之”的小印——那是他父亲南叙言鲜少使用的私印;两只变形的金钗,是她母亲的。还有些未被焚尽的杂物,大多已经损毁。
每一件物品,都沉默地昭示着那场浩劫,它们此时被呈现给她,带着一种刻意整理过的“体面”。
她死死咬住嘴唇,才能在外人面前没有哽咽出声。
常赢仿若未见,只依着吩咐,平和道:“主上吩咐,娘子若需静阅或笔录,一应纸墨用具,皆可随时吩咐。”
南初没有作声,只垂眸看着眼前物事,似一尊雕塑。
常赢抱拳施了一礼,默默告退。
打一巴掌,再给一颗甜枣。
南初苦笑,这甚至不是甜枣,他是想告诉她:你看,你视若珍宝、惜之重之的东西,乃至你的性命,予或不予,只在我一念之间。
而他人,连续几天,甚至都未出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