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花团如云似絮,远远望去,竟像极了清徽宗山门前成团的梨花。
心口忽窜起一阵久违的暖意,祁玉安顺着树干缓缓坐下。粗糙树皮硌着后背,倒莫名让人觉得安稳。
他已整整三日未曾合眼,扫台阶时全凭一股气硬撑,刚歇下来,眼皮便沉得像坠了千斤。
还不能睡……
猛地攥紧掌心的玉簪碎片,冰凉棱角硌得掌心生疼,识海总算清明了一瞬。这是他唯一的机会,绝不能功亏一篑。
可意识很快被浓雾裹住,眼皮重得再也抬不起。他挣扎着想睁眼,视线却渐渐模糊,耳边风声也变得遥远。
白木棉冻碎的花瓣轻轻飘落,沾在他发间肩头,像极了当年清徽宗的梨花雨。
或许……就眯一会儿也好……
——
斩魂崖顶,魔雾沉沉。
玄烬的身影隐在深处,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。
无趣得紧。本可一睡消磨百年,偏被那不成器的蠢材搅了清静,如今还要留在此地,替他维系道心。
白日里尚可看蝼蚁在红尘中挣扎,聊作消遣;可到了夜里,万籁俱寂,只剩他的神念百无聊赖漫卷虚空。
神念掠过崖顶结界,忽觉一棵树下缩着个人影。
那人倚着粗糙树皮蜷坐,单薄衣衫早被寒气浸透,显露出嶙峋身形。雪粒子扑簌簌落着,一头银丝散入苍茫雾色,竟像随时会消融的霜花。
果然是蠢材养出来的废物,经脉尽断也敢在这鬼地方过夜,不冻死才怪?
倒也省心。墨沉霄那蠢材整日围着这废物打转,若是这般折腾死了,反倒省了自己出手清理的麻烦。
目光落在那瑟缩身影上,不知怎的,那单薄得似要随时消融的模样,竟让他莫名忆起前尘往事。
刚造出墨沉霄时,那小东西在翻滚血池里缩成一团,像被随意揉捻的雪球,再不捞起,便要化在血浪里。
太弱了。本欲毁去重造,谁知那雪球竟伸出藕节似的小手,拽住了他的袖角,带着哭腔含糊唤了声“爹爹”。
就这一声,竟让他鬼使神差地收了手。也因这一时迟疑,才有了如今这一堆缠人的麻烦。
"咳……"一声轻咳打断思绪。
俯视下去,只见那废物缓缓睁眼,睫羽上的冰晶簌簌掉落。
那双目蒙着层濒死的雾霭,可抬头望向枝头白木棉时,深处竟燃起一点极微弱的光亮。
那人撑着冻硬的地面,几番摔倒又几番爬起,身形摇晃得如风中残叶,却仍一步一歇,踉跄着蹭向通往崖下的石阶。
玄烬漠然看着。他见多了那些自诩清高的仙门修士,别说被废去修为,便是当众受几次羞辱也早疯癫自戕了。
这般眼神他倒是头回见,明明已被踩进泥里,眼底那点星光却死活不肯熄灭。
呵,活成这幅模样,到底还在执着什么?
就在此时,那人脚下陡然一滑,竟如破罐子般往台阶下滚去。
百级石阶转瞬滚落,每一次磕碰都伴着沉闷声响,最后那人重重砸在崖底,殷红的血瞬间从身下漫开。
崖顶寂静,只剩风卷雪粒的呼啸。望着那片迅速扩大的血色,玄烬眸色沉沉。
本以为这废人会如蝼蚁般悄无声息殒命,倒也省了清理的麻烦。谁知方才那双雾霭中藏着微光的眼,竟突然在识海里闪了一闪。
罢了,百年清梦既已被搅,也不多这一桩麻烦。不如看看他还能折腾出什么,留着解闷也好。
指尖微挑,神念化作无形风息,往魔宫深处传去:“你那宝贝奴才滚下斩魂崖了,一刻钟内弄走,别让他死在这儿污了地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