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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药香暗渡（第2页）

来的果然是冯内侍。他这次没有带随从，独自一人，悄然无声地出现在药圃旁的小径上。他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褐色常服，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焦灼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。

“伍太妃。”冯内侍开口，声音比上次见面时少了几分刻板的官腔，多了些难以察觉的缓和，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辨的……亲近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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伍元照这才直起身，拍了拍手上的泥土，转身，垂眸敛衽：“冯公。”礼数一如既往的恭谨。

冯内侍走近几步，目光扫过这片小小的药圃，只见其中药材种类虽不多，但都长得郁郁葱葱，可见打理者的用心。他缓缓道：“前次之事，有劳娘娘提点。太医署斟酌了娘娘的建议，以秦皮、黄连为主，佐以金银花、黄芩等药，根据小主的脉象精心调整了分量。用药之后，当夜热便渐退，痢疾亦缓。连用三日，小主已转危为安，如今正在静养。陛下……闻讯后，甚感欣慰。”

伍元照心中一块石头稍稍落地，但不敢有丝毫得意之色，反而语气更加谦卑：“冯公言重了。妾身不过偶阅杂书，信口胡说了几句，能对太医们略有启，已是妾身莫大的福分，万万不敢居功。小主子凤体安康，乃是陛下洪福齐天，太医们医术精湛，更是大唐之福，妾身唯有多念几声佛号，以表感恩。”她将功劳完全归于皇帝洪福和太医医术，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。

冯内侍静静地听着，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。他点了点头，话锋却忽然一转，状似闲聊般道：“娘娘过谦了。说起来，陛下近日翻阅先帝起居注，见有记载，先帝晚年，曾偶感风寒，咳嗽迁延不愈。当时……还是才人的您，心念先帝，曾以民间土方，川贝母炖梨进献。先帝用后，觉其润肺化痰，喉间颇感舒适，还曾对身边人言道有效验。陛下仁孝，感念先帝往事，故而问起，不知太妃娘娘可还记得此法？具体是如何操持的？”

伍元照心中雪亮。这绝非简单的忆旧或闲聊！这是在借“先帝往事”和“陛下仁孝”之名，进行更深层次的试探和确认。一方面，再次核实她“通医理”的真实性和细致程度；另一方面，恐怕也是在评估她与先帝的过往，以及她对此事的态度。甚至……可能蕴含着更深的用意。

她心念急转，应答愈谨慎：“劳陛下垂询，竟还记得这些许小事。妾身……确有此记忆。”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对先帝的追思之情，但很快便收敛，语气平和如同陈述一件寻常旧事，“那时妾身年少无知，见识浅薄，只是听闻民间有此土方，想着或能略尽心意。川贝母性凉，质润，能润肺止咳，化痰散结；梨子甘寒，亦能生津润燥，清热化痰。二者相合，隔水蒸熟，对于风热燥咳或阴虚咳嗽，或能略有缓解。然……”

她再次强调局限：“然先帝当时洪福齐天，圣体安康，自有太医署诸位圣手精心调理，所用皆是名贵珍稀之方。妾身那点微末伎俩，不过是杯水车薪，实在不足挂齿。陛下仁孝，感念先帝，妾身感同身受。”她巧妙地将重点从“自己的方子有效”转移到了“陛下仁孝”和“先帝洪福太医之功”上。

冯内侍静静听着，末了，眼中那丝赞赏似乎又深了一分。他意味深长地道：“陛下说，虽是土方，却也是一片诚挚心意，值得感念。如今春日天气干燥，陛下日理万机，偶有咳嗽，太医院进的方子自是稳妥，但陛下觉得药性稍显温补过甚，服用后口中燥热。陛下……忆及先帝曾用此方，觉得或可一试，以作调理。”

伍元照心下一震。皇帝这意思，竟是……要她也进献这川贝炖梨？这绝非寻常之举！皇帝食用宫外之人，尤其还是她这种身份敏感之人提及的方子，哪怕只是简单的药膳，其中蕴含的政治信号和风险都极大。她不敢深想其中关节，只是愈恭谨，几乎将身体躬得更低：“陛下圣体关乎国本，乃天下万民所系，妾身乃方外之人，更曾侍奉先帝，于此等事上，实不敢有任何妄言。若……若陛下圣心独断，觉得此方或可一试，一切……一切当以太医院诸位大人斟酌、查验、定夺为准。妾身万万不敢置喙。”

她再次明确划清界限，将安全和责任完全推给太医院。

冯内侍对她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，反而道：“陛下自是明白。陛下只是让咱家来问问，若用此方，这川贝母与梨，当选何种品相为佳？蒸制时，有何需要特别注意的忌讳？娘娘但说无妨，太医院自会考量。”

伍元照知道，这是必须要回答的具体知识了。她定下心神，依着记忆和系统知识，清晰、有条理地答道：“回公公话。若论选材，川贝母当选颗粒大小均匀、色泽洁白、质地坚实、断面粉性足、气味微苦者为上品。若颗粒碎小、颜色黄或有油渍，则不佳。梨则宜用雪梨或鸭梨，以果形端正、果皮光滑、无疤痕、汁多味甘者为好。”

她接着说制作方法：“需将梨用清水彻底洗净，可略用细盐搓洗表皮以除杂质。然后，自梨蒂下方约三分之一处横切一刀，切下的部分留作盖子。用小巧刀具或汤匙，仔细挖去梨核，形成一个盅状，注意勿将底部挖穿。将适量川贝母研磨成的细粉——约一钱至三钱，依梨大小及咳嗽程度而定，再加入少许冰糖——亦可根据口味调整，一同纳入梨盅内。盖上切下的‘盖子’，可用一两根干净的牙签固定，防止蒸时散开。将处理好的梨置于碗中，放入蒸笼，隔水蒸制。需用文火慢蒸，约莫一个半到两个时辰，以梨肉彻底软烂、呈半透明状为度。饮汁食梨，效果更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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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，她再次强调禁忌，语气无比郑重：“冯公，此法虽简单，然药食同源，亦有禁忌。切记，此法主要适用于风热犯肺或燥邪伤肺所致之咳嗽，症见咳嗽痰黄、黏稠难咯、口干咽痛者。若为风寒咳嗽，症见痰白清稀、畏寒热；或为虚寒咳嗽，久咳无力、气短懒言者，则万万不宜使用，否则恐寒上加寒，加重病情。陛下万金之躯，牵动天下，服用任何汤饮药膳前，必得太医院详细诊脉，肯之后方可。此乃妾身一点浅见，俱依医书所言，恳请公公务必转达太医院定夺。”

她回答得细致周全，从选材到制作到禁忌，面面俱到，再次展现了她在医药知识上的功底和极度的小心谨慎。

冯内侍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、却真实了许多的笑意，那是一种对她谨慎和识趣的认可：“太妃娘娘果然心细如，思虑周全。咱家都记下了。”他顿了顿，仿佛不经意地，用闲聊般的语气补充道，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伍元照耳中，“陛下还让咱家带句话给您，‘感业寺清静，是个能让人静心修行的地方。你在此处，有什么短缺用度，或需什么书籍以静心养性，可告知寺中执事，或……让慧明那孩子，给咱家递个话也可。’”

伍元照站在原地，尽管早有心理准备，但亲耳听到这句话，心中仍是波澜骤起。皇帝的话，看似平常，信息量却巨大！“有什么缺的”——这是默许甚至承诺给予她一定程度物质保障，改善生存条件；“需什么书籍静心”——这是明确允许她接触更多藏书，扩展知识，尤其是可能包括更多医药或其他有用的典籍；而最关键的是——“让慧明那孩子递个话也可”！这无疑是明确了一条相对隐秘的、直达天听（至少是直达皇帝心腹内侍）的联系渠道！这意味着，她不再是完全被动等待，而是获得了一定的主动性，虽然这主动性依然被严格限制在皇帝划定的范围内。

【系统提示：重大进展！获得皇帝隐性认可与有限度支持。解锁隐秘通讯渠道（通过慧明）。权限提升：可有限度申请所需书籍及必要生活物资。信任度（皇帝侧）大幅提升o点，现为o。生存压力指数下降至。评价：宿主成功把握机会，初步建立信任桥梁。】

“妾身……谢陛下隆恩。”伍元照深深福了下去，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与哽咽，将一个久居冷宫、突蒙圣眷的妃嫔应有的反应表现得淋漓尽致，“陛下关怀，妾身感念五内，唯有每日青灯古佛，虔诚祝祷，愿陛下圣体安康，大唐国祚永昌。”她没有多问一句，没有表现出任何出感恩之外的兴趣。

冯内侍对她的表现似乎颇为满意，点了点头：“咱家话已带到，娘娘好生修行吧。”说罢，便转身，如同来时一样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小径尽头。

伍元照站在原地，良久没有动弹。晚风吹拂着她素色的僧袍，带来药圃中草木的清香。她看着冯内侍消失的方向，心中思潮起伏。皇帝的这一系列举动，从借小主急症试探她的能力，到借先帝往事确认她的过往和心性，再到如今给予实质性的联系渠道和资源许可，步步为营，环环相扣。这显然不是一时兴起，而是一种谨慎的、带有明确目的的考察和投资。皇帝在确认她的品性（安分、知进退）、能力（医药知识），然后才给予相应的、谨慎的回报和期待。

她必须牢牢抓住这根抛过来的丝线，这是她在绝境中看到的微弱曙光。但却又不能抓得太紧，不能表现出急不可耐或野心勃勃，否则，丝线瞬间就会断裂，甚至可能变成绞索。

接下来的几天，伍元照的生活似乎没有立即生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她依旧每日诵经、劳作、阅读。但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身边的人和事。她现，那个负责照顾她起居的小尼姑慧明，在送来饮食衣物时，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讨好，递送东西时也更加小心翼翼。伍元照对待她，依旧温和但保持距离，并未因皇帝的话而立刻表现出过分亲近。

她又留意到，那位负责抄写经文的魏典记，似乎对冯内侍的几次到来颇为关注。有两次，伍元照隐约感觉到在冯内侍离开后，魏典记的目光曾若有所思地掠过她所在的方位，虽然很快移开，但那探究的意味却难以完全掩饰。而那位身份神秘的周居士，依旧深居简出，大部分时间待在后山那间独立的精舍里。但有一次，伍元照去后山采集一些常见的药草时，隐约现精舍附近通往山林的偏僻小径上，似乎多了一些陌生的、不属于寺中常驻人员的脚印，脚印的朝向有些杂乱，像是有人在此徘徊或交接什么。她未敢靠近，记下后便悄然离开。

感业寺的平静水面下，暗涌因为这条新建立的、通往最高权力的隐秘丝线，而变得更加微妙、复杂。各方势力，或许都在重新评估她的价值和她所带来的变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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伍元照知道，自己正走在一根更细、但也可能通往更高处的钢丝上。一步踏错，便是万劫不复。

她需要行动，但不能是盲目的行动。深思熟虑后，她决定通过慧明，递出第一条信息。她没有直接要求什么珍贵之物，而是写了一张清秀工整的字条，上面列出了几本前朝的医药典籍和地理杂记的书名，这些书并非孤本绝版，但在感业寺内也不易寻得。她的理由是：深入研读佛法，需广博见识，以明万物之理；同时，想更准确地辨识寺周药草，以便更好地打理药圃，也算是一份功德。这个请求合情合理，与她目前“沉稳修行”的形象相符，又切实有助于她提升医药知识。

字条通过慧明递出去后，便是等待。

又过了七八日，一个午后，慧明悄悄来到她的寮房，趁着四周无人，塞给她一个不大不小的青布包袱，低声道：“师太，这是……这是冯公公让人捎来的，说是您之前提过的经书。”小尼姑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完成任务后的放松。

伍元照接过包袱，入手沉甸甸的。她面色平静，温和道：“有劳你了，慧明。”并未多给任何赏赐或特别的表示，以免节外生枝。

慧明离开后，伍元照关好房门，这才打开包袱。里面正是她所列书目中的几本书，品相极佳，显然是精心挑选的，甚至有一本是带有详细注解的手抄本，尤为珍贵。然而，在书籍之下，还有一个小一点的油纸包。她打开一看，里面是一小包颗粒均匀、色泽洁白的上等川贝母，以及几枚个头饱满、表皮光洁的雪梨。没有任何字条，但用意不言自明——这是皇帝对她之前“川贝炖梨”建议的回应，一种无声的认可和……或许是进一步的暗示？

伍元照看着这些川贝和雪梨，心中了然。皇帝收下了她的“心意”，并且似乎默许了她可以“准备”这类东西。但她绝不会天真地认为皇帝会立刻服用。这更像是一种象征，一种联系的确认。

她没有立刻使用这些川贝和雪梨，而是将其与书籍一同，妥善地收藏好。现在还不是时候。当前最重要的，依然是沉淀自身，巩固根基。皇帝给了她机会，但能否把握住，最终要靠她自己的能力和智慧。

她将更多精力投入到阅读新得来的书籍中。通过系统辅助，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，不仅记忆药方，更理解药理、医理，甚至通过地理杂记，了解大唐各地的物产、气候、风土病，这些知识将来或许都能派上用场。她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，拼命汲取着水分。

同时，她并未放松对周居士和魏典记，乃至寺中其他可能存在的眼线的观察。她知道自己仿佛身处一个无形的蛛网中央，任何细微的动作，都可能牵动蛛丝，引来注意。

【系统提示：宿主综合评估：成功应对危机，精准展示价值，初步建立隐秘联系通道，生存环境得到实质性改善。奖励结算：权谋+，医药+，沉稳+，洞察+。当前属性：权谋，医药，沉稳，洞察。】

窗外的月光，清冷地照耀着感业寺的重重殿宇和庭院。伍元照坐在寮房唯一的木桌前，就着那盏昏黄的油灯，轻轻翻过一页泛黄的医书。灯光在她沉静而坚定的眼眸中跳跃。她的道路，依旧漫长而艰险，脚下是万丈深渊，周围是虎视眈眈。但手中，似乎终于有了一盏微弱的、却可以让她自己掌控方向、照亮前方几步路的灯。她不知道这盏灯能亮多久，能照多远，但至少，她不再是完全在黑暗中摸索了。

药香已暗渡，陈仓栈道，悄然铺就。下一步，该如何落子，需要更深的谋算和耐心。她深吸一口气，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川贝的清苦气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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