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仿佛被那诡谲的《无梦曲》拉扯得粘稠而缓慢。我端着已然半空的银壶,僵立在原地,目光死死锁定的,不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,而是那一只只被举起、凑近唇边的金色酒杯。
琥珀色的液体,在辉煌的宫灯下荡漾着诱人的光泽,那异香几乎凝成实质,混合着埙箫的呜咽,钻入每个人的鼻腔,侵入每一条试图抵抗的神经。
“诸位爱卿,共饮此杯!”赵胤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,穿透乐曲,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。
像是得到了最终的指令,又像是被那香气和音乐彻底剥夺了理智,大殿内九成以上的官员,无论是贪婪的、惶恐的、还是麻木的,都齐齐仰头,将杯中那所谓的“金蚕琼浆”一饮而尽!
“咕咚…咕咚…”吞咽的声音在短暂的寂静中显得异常清晰。
我屏住了呼吸,右臂的金纹灼烫得像是要烙进骨头里,隰龙蛊母在我体内出焦躁不安的低吼,那是对同源却已彻底堕落污秽之物的极致厌恶与警惕。内袋里,血玉簪的震动变得更加急促,冰寒刺骨,而《天工秘卷》散出的阴邪躁动也愈强烈。
一秒…两秒…
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。只有《无梦曲》还在不知疲倦地奏响,旋律变得更加急促,如同密集的鼓点,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饮下琼浆的官员们保持着仰头的姿势,一动不动,仿佛时间在他们身上凝固了。他们的表情僵在脸上——兴奋的、痛苦的、茫然的…如同戴上了一张张拙劣的面具。
然后,第一个变化出现了。
离我最近的那个胖官员,原本眯缝着的眼睛猛地瞪圆,瞳孔以肉眼可见的度收缩,然后又急剧放大,眼白部分迅爬满了狰狞的血丝。他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瞬间褪去,变得一片死灰,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,出“嗬…嗬…”的、像是破风箱般的怪异声响。
他旁边那位山羊胡官员,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,像是打摆子一样,手中的金杯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。他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,眼球外凸,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,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法想象的恐怖景象。
“呃啊——!”
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、凄厉到极点的惨叫骤然从宴席中央炸响!如同一个信号,瞬间打破了那死寂的假象!
疯了!
所有人都疯了!
饮下蛊酒的官员们,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理智和人性!他们的眼神变得空洞而赤红,只剩下最原始、最狂暴的杀戮欲望!
“杀!杀了你们!”刚才还在高谈边关大捷的武将,猛地抽出腰间作为装饰的短刃,嘶吼着扑向身旁的同僚,一刀狠狠捅进了对方的胸膛!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,染红了他的官袍和狰狞的面孔。
“逆贼!都是逆贼!护驾!护驾!”一个文官模样的人像是陷入了某种幻觉,涕泪横流地尖叫着,抓起桌上的银筷,疯狂地戳刺着空气,随即又猛地转向身边的女眷,双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颈。
“我的!都是我的!金银!官位!美人!”另一个官员双眼放光,状若癫狂,开始疯狂地抢夺席上的金银器皿,往怀里塞,塞不进去就用力砸碎,然后又扑向旁边的人撕咬。
哭喊声、怒吼声、狂笑声、骨碎声、利刃入肉声…瞬间取代了之前的丝竹管弦,成为了大殿的主旋律!原本庄严肃穆的金銮宝殿,顷刻间化作了最血腥、最混乱的人间地狱!鲜血飞溅,断肢横飞,昔日道貌岸然的衮衮诸公,此刻都变成了只知杀戮和破坏的野兽!
《无梦曲》的音调陡然拔高,变得更加尖锐刺耳,如同魔音灌脑,进一步催和放大着每个人心底最黑暗的欲望和恐惧,让这场疯狂盛宴愈演愈烈!
而我,站在混乱的边缘,如同怒海狂涛中一块冰冷的礁石。热腾腾的、带着腥气的血液溅到我的脸上、手上,那温度灼得我皮肤生疼。眼前的一切,光怪陆离,惨烈得乎想象,冲击着我所有的感官。
但我没有动。
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愤怒和近乎残忍的理智。我知道,现在冲出去,无异于飞蛾扑火。赵胤和他那些明显同样饮下蛊酒却安然无恙的亲卫,正冷眼旁观着这一切,如同欣赏一出精心排演的大戏。任何异动,都会立刻成为他们绞杀的目标。
我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全场,大脑在疯狂运转。必须找到破局点!蛊母?《无梦曲》?还是…赵胤本人?
“啊——!救命!”一个穿着宫女服饰的少女尖叫着从我身边跑过,身后一个双眼赤红的官员正挥舞着玉笏追赶。
我下意识侧身,脚下微微一绊,那疯狂的官员顿时失去平衡,踉跄着向前扑去,一头撞在蟠龙柱上,闷哼一声,软倒在地。那宫女得以逃脱,惊恐地看了我一眼,仓皇钻入桌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