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司礼太监拖长了嗓音的高喝,文武百官及新科进士齐刷刷跪倒在地,山呼万岁之声震彻殿宇广场。
“众卿平身。”
珠帘之后,传来一个声音。那声音并不洪亮,甚至带着几分少女的清越,但在特殊构造的殿宇共鸣下,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,平淡,稳定,不容置疑。这便是当朝女帝,年仅六岁却已执掌乾坤的北堂嫣。
百官谢恩起身。接着,便是按部就班的政务奏对。今日朝会并无特别紧急的重大军国之事,多是各地春耕、赋税、水利等常规汇报,以及礼部奏报登基大典最后筹备情况。珠帘后的女帝多数时间只是静静聆听,偶尔简短问或给出裁示,声音始终平稳,措辞简洁老练,完全不像一个六岁孩童。这份越年龄的沉稳与掌控力,让不少初次面圣的官员心中凛然。
新科进士们垂恭立,听着那些关乎天下州郡的议论,只觉得既遥远又切身,既振奋又茫然。他们此刻还只是这庞大官僚机器中最末梢的预备零件,距离真正参与其中,尚有距离。
终于,礼部尚书出列,高声道:“启奏陛下,新科一甲三名进士,已按制在殿外候旨觐见。”
殿内为之一静。所有目光,或明或暗,都投向了殿门方向,也扫过前列那三位新鲜出炉的“储相”。这是今日朝会真正的高潮,也是各方势力观察新血、评估风向的重要时刻。
“宣。”珠帘后的声音依旧平淡。
“宣——新科状元顾寒舟,榜眼陈礼君,探花尤楚牧,上殿觐见——!”
唱名声一层层传出去。顾寒舟深吸一口气,与陈礼君、尤楚牧交换了一个眼神(更多是陈、尤二人看向他),随即整肃衣冠,微垂着头,以最标准的礼仪步幅,一前两后,迈过高高的殿门槛,踏入宣政殿内。
殿内比外面更加恢宏肃穆,金砖墁地,蟠龙柱高耸,御座高高在上,珠帘摇曳,其后身影朦胧。两侧文武百官林立,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,瞬间聚焦在三人身上,审视、好奇、评估、戒备……压力陡增。
三人目不斜视,行至御阶之下,撩袍,跪倒,叩。
“新科进士顾寒舟(陈礼君尤楚牧),叩见陛下,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。顾寒舟的声音清朗平稳;陈礼君多了几分刻意修饰的醇厚;尤楚牧则因紧张而微微颤。
“平身。”
“谢陛下。”
三人起身,依旧垂侍立,不敢直视天颜。这是规矩,也是保护。隔着珠帘,北堂嫣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三人。
居中的顾寒舟,身姿挺拔如松,虽恭敬垂,却无半分瑟缩之态。青色进士服穿在他清瘦的身上,意外地合衬,洗去了几分寒酸,多了些文士风骨。只是那过分平静的气息,与此刻场合应有的激动或忐忑,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北堂嫣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瞬。这便是那位六策尽答、见解惊世、却又“完美”得可疑的燕州寒门状元。近看之下,果然……沉静得过分。
左侧的陈礼君,面容俊朗,姿态优雅,世家子弟的教养刻在骨子里,此刻虽也垂,但那份源自家族的底气隐约可感。陇西陈家……北堂嫣心中掠过这个名字,以及陈慕渊那张冷硬的脸。陈礼君与陈慕渊虽同出一族,但显然并非一路。他是世家抛出来,试探新朝、同时也是稳固家族地位的“明棋”。
右侧的尤楚牧,身形略显单薄,头垂得最低,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,泄露着内心的紧张与激动。这便是那位以诗赋见长、出身清贫的宁县探花。他的背景最简单,也最可能成为纯粹的“天子门生”,当然,也最脆弱。
“抬起头来。”北堂嫣忽然开口。
三人依言,缓缓抬头,但仍不敢直视珠帘之后,目光恭敬地落在御阶前方的金砖上。这个角度,他们能勉强看到珠帘后一个端坐的、小小的模糊轮廓,以及那双仿佛能穿透帘幕、落在他们脸上的目光。
殿内落针可闻。所有人都在等待女帝对这三人的“第一评语”,或是某种象征性的垂询。
北堂嫣沉默了片刻,似乎也在打量。然后,她的声音再次响起,这次带了一丝几不可察的、仿若寻常问话般的语气:“顾寒舟。”
“臣在。”顾寒舟立刻应声,微微躬身。
“朕看了你的策论。六题尽答,卷帙浩繁,见解……亦颇有独到之处。”北堂嫣的声音听不出喜怒,“尤其对边患之忧、新政之虑,思虑甚深。你于燕州边地长大,如何得知这许多朝堂关节、天下大势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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问题来了。温和,却直指核心。一个边地寒门,何来如此广阔的视野和深刻的政见?殿中百官,尤其是那些老成持重或对寒门骤贵心存疑虑者,都不由竖起了耳朵。
顾寒舟神色未变,似乎早有准备。他再次躬身,声音清晰而沉稳:“回陛下,臣虽生于边鄙,然先父在世时,亦曾为县学教谕,家中略有藏书。臣少时偶得几部前朝邸报汇编及游历笔记,遂对外界心生向往。及长,变卖家产,游学四方,北至古汉边境,南曾近蜀地,西窥陇右风物,东临海隅盐场。一路行来,所见所闻,贩夫走卒之言,边军戍卒之叹,地方胥吏之弊,乃至茶楼酒肆之议论,皆臣所学所思之源。至于朝堂关节,”他顿了顿,语气更加诚恳,“臣不敢妄言知晓,策论中所陈,多是基于所见民间疾苦、地方弊政,逆推中央政令施行之难,辅以史书所载治乱兴衰之理,妄加揣测而成。若有荒诞不实之处,还请陛下恕臣狂妄无知之罪。”
一番话,有理有据,既解释了见识来源(游学),又谦逊地将深刻见解归功于“民间观察”与“史书道理”,最后还请了罪。姿态放得足够低,理由也勉强说得通。游学士子增多是本朝现象,民间不乏有识之士的议论也非虚言。
珠帘后沉默了一瞬。北堂嫣不置可否,转而看向陈礼君:“陈礼君。”
“臣在。”陈礼君精神一振,上前半步,姿态优美。
“陇西陈氏,诗礼传家。你族中长辈,于国多有贡献。望你入仕之后,勿负家声,勤勉王事,秉公持正。”这话说得四平八稳,是标准的勉励世家子弟之言,既点了其家族背景,又隐含告诫——要忠于朝廷,而不仅仅是家族。
陈礼君心中微微一紧,立刻深深躬身:“陛下教诲,臣铭记于心!必当恪尽职守,廉洁奉公,以报陛下天恩,亦不负家族期许。”回答得滴水不漏,兼顾了君恩与家声。
“尤楚牧。”
“臣……臣在!”尤楚牧连忙应声,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紧。
“你文章清丽,才思敏捷。寒门出身,能有此成就,殊为不易。”北堂嫣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些许,“望你保持初心,以才学报效国家,以品行立身朝堂。日后若有难处,可依律陈情。”
这已是极难得的关怀之语,尤其对于毫无根基的寒门士子而言,不啻于一颗定心丸。尤楚牧顿时眼眶热,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:“臣……臣叩谢陛下天恩!臣定当肝脑涂地,竭尽驽钝,以报陛下知遇之恩!臣……”他还要再说,旁边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咳,是顾寒舟。尤楚牧立刻意识到失态,强行止住,深深伏地。
“嗯。”北堂嫣似乎并未在意尤楚牧的激动,淡淡应了一声。随后,她对礼部尚书道:“按制,赐三甲进士袍服、冠带、赏银。十日后琼林宴,朕将亲临。”
“臣遵旨!”礼部尚书范文兵高声应道。
觐见之仪,至此算是圆满完成。三人再次叩谢恩,然后保持着恭敬的姿态,缓缓倒退着,直至退出殿门之外。
当殿外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,尤楚牧才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湿透,双腿都有些软,但心中却被巨大的荣耀感和女帝那句关怀填充得满满当当。陈礼君暗暗松了口气,整理了一下思绪,觉得陛下对陈家的态度似乎还算平和,自己日后小心经营便是。
唯有顾寒舟,走下宣政殿那高高的台阶时,面色依旧平静如初。方才殿中对答,看似圆满,但他能感觉到,珠帘之后那道目光,自始至终都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,并未因他的解释而完全消散。那句关于“游学”和“逆推”的回答,或许能应付过去,但绝不会打消那位年轻女帝所有的疑虑。
真正的考验,远未结束。琼林宴,授官,乃至踏入真正的政务……每一步,都将是新的试探与博弈。他抬头,望向宫墙上方那片被殿宇分割开的、湛蓝的天空,眼神幽深。
而宣政殿内,珠帘之后,北堂嫣端坐御座,指尖在扶手的龙纹上轻轻划过。顾寒舟……回答得堪称完美,态度无可挑剔。可越是完美,越让她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。他的平静,不像一个刚刚经历人生最大荣耀、面对帝国至尊问询的寒门子弟该有的反应。那是一种近乎冰冷的、控制到极致的“表现”。
“谛听”查不出问题,“惊鸿”的商路情报也显示此人游历轨迹大致无误。难道,真是天降奇才,心性异于常人?
她收回目光,不再去想。眼下,南幽的谜团、登基大典的琐碎、世家的蠢动……每一件都比一个新科状元更迫在眉睫。且将他放在眼前,慢慢观察吧。
朝会继续,帝国的齿轮,在阳光完全照亮琉璃瓦之前,已然开始了新一天的精密转动。而新注入的血液,究竟会成为润滑剂,还是带来磨损的沙砾,唯有时间能够证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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