丛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看到曾令淑正站在自己床边,目光含着关切。
“曾阿姨……”她嗓子干哑,挣扎着想要坐起来,却觉得身上软塌塌的,没什么力气。
“小雪,你发烧了知不知道?”曾令淑将一杯温水和退烧药摆在床头小几上,又试了试她的额头,“快躺着吧,我帮你请了假,今天就在家养病,不去学校了。”
丛雪虚弱地埋回枕头里,点了点头:“谢谢曾阿姨。”
原来是生病了。
身体在生病的时候,情绪上的承受力也会跟着变弱。
丛雪想,怪不得,昨天晚上她心中那样酸楚,一连做了好几个梦。
一会儿是在医院,陪着妈妈没日没夜地透析;一会儿又是放学的时候,大舅和大舅妈将她堵在校门口,当着来来往往同学的面,扯着嗓子骂她“白眼狼”,“讨债鬼”。
梦的最后,是方屿青那张冷漠的脸。
他眉目凛然,声音像冰一样冷:“离我远点”。
丛雪窝进被子里,两行眼泪流出来,浸湿了枕头。
……
……
身体内部越来越热,像烧了一锅沸腾的水。
迷迷糊糊间,一只干爽的手覆上丛雪的额头,顿了顿,又滑到后颈,似乎在试探她的体温。
那只手有些温凉,丛雪觉得很舒服,忍不住凑上去追逐着他。手的主人依着她的意思,又落回她脸上。
丛雪能感受到他的纵容。
可他只停留了一小会儿,就又要移开。丛雪皱了皱眉,万分不舍地夺过那只手腕,放在脸颊边贴住。
这感觉好舒服,让她感到踏实又满足。
“先放手。”丛雪在梦里听见熟悉的嗓音在对她说话,语气含着一点无奈,“你发烧了,得起来吃药。”
那双手将她从枕头上扶起来,后背靠进一个温热的怀抱。
她的意识有点凌乱,知道自己发烧了,可是曾阿姨已经给她送过药了啊,怎么又要再吃一次?
嘴唇触到杯沿,丛雪本能地抿住唇,想躲开,动作却软绵绵的,只能算是轻轻挣扎了一下。身后那人稍稍施了些力气,压住她的反抗:“乖一点,把药吃了。”
清越的嗓音近在咫尺,带着一点温柔的哄。
丛雪茫然地睁开眼睛。
入目是民宿的白色床单,床头上亮着一盏昏暗的夜灯,鼻端漂浮着高级香薰的味道——她明明是在方家的卧室里啊,这又是哪里?
而她靠着的人——丛雪认了出来,是方屿青。
他看上去比梦里更成熟些,人似乎有点疲惫,唇边甚至还有一层没来得及刮的胡茬,眼下染着淡青的倦意。
他搂着她,动作非常暧昧,下巴顶在她额角,端着玻璃杯喂她喝水。
丛雪怔怔地望着他的脸,竟真的张开了一条小缝。温水滑入口中,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含在舌尖的药片一并冲了下去。
丛雪想不通,方屿青怎么会离她这么近?
他昨晚才冷冰冰地告诫过她,让她滚远一点。
丛雪想要清醒过来,可刚才咽下的那片药似乎有催眠的功效,她挣扎了一下,没能留住退潮一样迅速模糊的意识。
闭上眼睛之前,她看到方屿青将她放回枕头上,替她仔细掖好被角。
动作很熟练,好像做过很多遍。
他要走了,丛雪昏昏沉沉地想。
心里有一点难过。
就像之前的很多次分别一样,在她和方屿青相识的六年时光里,总是有那样大段大段的空白。
他们总是在分别,又不断重逢,彼此之间隔着长长的沉默,还有从未被填满的、误解与疏离的沟壑。
丛雪站在他世界的最外缘,不敢靠近,又舍不得真正走远。
她睁开眼,窗外的阳光涌进来,亮闪闪地铺满了书桌,微风将摊开的模拟题吹乱了好几页。
那是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春天。
方屿青在生物竞赛中斩获佳绩,顺利保送南城大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