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厅里没开灯,黑黢黢的,一个人影也没有。
曾阿姨是还没回来吗?
莫名的,丛雪心中划过一丝不安。
她轻手轻脚地上楼,朝自己的房间走去。
三楼的走廊里一片漆黑,唯独她房间的门缝中透出一点光亮。丛雪心头一跳,迟疑了几秒,轻手轻脚地推开门。
曾令淑坐在她的书桌前,一只手撑着额头,神情凝重,不知道在思考什么。
丛雪刚想出声打招呼,目光跟着往桌面上一瞟,下一秒,整个人如遭雷击。
桌面上大剌剌地摆放着几样东西,皆是她藏在抽屉深处的“秘密”——
写满了铅字的塑封草稿纸,折痕平整的男款棒球帽,被翻烂了的南城大学招生手册,夹着纸条的附中学生证,还有用手绢仔细包起来的、虽然有些难以辨认,但熟悉的人还是能依稀认出的——墨绿色条纹钢笔残骸。
空气一瞬间凝固了。
丛雪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住,四肢顷刻间失去了知觉,喉咙被一把扼住,发不出丝毫声音。
眼前一阵阵发黑,她想尝试着开口,想说“不是您想的那样”,可是又清楚地知道,她根本没有任何辩解的空间。
这桌上的每一样东西,都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名字:方屿青。
“曾……曾阿姨……”
半晌,丛雪哑着嗓子,声如蚊蚋。
曾令淑已经缓缓站起身,苍白的脸上不带半分温和神色,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。
她一言不发地走过来,站在丛雪身前,手臂突然一扬——
“啪!”
一记耳光毫无预兆地打过来,清脆的声响回荡在黑暗里。
丛雪被打得一个趔趄,无措后退,堪堪扶着门框才站稳。
脸颊火辣辣的,似乎很疼,可丛雪却一点也感觉不到。
胸腔里仅有的那点自尊心好像被这一巴掌拍成了齑粉,有眼泪滚落下来,她却不敢哭出声,也不敢抬手去擦。只能站在原地,僵硬地等待着一场审判。
曾令淑却仿佛被这一巴掌抽空了力气,疲惫地跌坐回椅子里:“我好心收留你……你就是这样回报我?丛雪,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!”
她的语气透着难以置信的失望:“你想得到什么?金钱?名利?还是你觉得,只要攀上我儿子,你就能永远留在这个家里了?”
曾令淑越琢磨,越觉得心凉。
她大发善心带回家一个孤女,本是想替故人略为照拂一二,谁知这孤女竟暗中盘算着勾引她的儿子、登堂入室!
曾令淑既震惊、又失望,联想到某种可能,她突然抬起眼:“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?”
丛雪羞愧地抬不起头:“对不起曾阿姨,不是您想得那样。是我,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,不关方屿青的事,他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
“什么都不知道?”曾令淑突然冷笑了一声,那笑容是丛雪从未见过的讥讽。
“真是好厉害的小姑娘,竟然有这样的本事,勾得屿青为你出头,还替你把毛姐赶走……”
丛雪蓦地抬起头,眼里噙满泪花,眼底却是一片迷茫——她听不懂曾令淑在说什么。
丛雪还是太年轻了,她看不懂曾令淑此刻的眼神,那失望与愤怒背后,藏着更为复杂的恍然大悟。
曾令淑闭了闭眼。
她了解自己的儿子。
现在只觉得后悔,后悔当年没有听毛姐的提醒,后悔把丛雪当成女儿一样真心照看,毫不设防,竟然让她在她眼皮子底下种下这种伤风败俗的隐患!
可曾令淑的修养也无法令她做出更过分的事。刚才那一巴掌,已经是她的极限。
幸好,丛雪这丫头骨子里还算老实,和屿青应该是什么都没发生,现在阻止还来得及。
这么想着,曾令淑脸上的怒色逐渐消退。
她揉了揉眉心,不愿再看丛雪一眼,声音冷静下来:“今天不早了,你先休息。剩下的事,我们明天再谈。”
门“砰”一声关上,曾令淑走了。
房间重新陷入寂静,惨白的月色透过窗帘照进来,带着丛雪的影子在地板上微微晃动。
脸颊还在一抽一抽地疼。
丛雪不是第一次挨打,童年的时候,不是没有对她挥过巴掌的亲戚。可哪一回,都没有这一巴掌令她羞愧难当。
她让曾阿姨失望了。
她做了东郭先生的狼。
丛雪扶着墙,缓缓跪坐在地板上。
眼泪再度涌出来,她用手背擦了一下,却越擦越湿、越擦越乱。
丛雪抱住自己的胳膊,把脸埋进膝头,难以抑制浑身上下抽搐般的颤抖。
羞耻的情绪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她。
丛雪想起以前那些亲戚们对她和妈妈的辱骂,有那么一瞬间,她恍惚觉得,他们骂得也没错,她或许真的是一头寡廉鲜耻的白眼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