丛雪不得不抓耳挠腮地临时抱佛脚,先把场馆地图印在脑子里再说。
出入口的冷气最为磅礴,丛雪低着头,几缕发丝却被细汗黏在脸颊上,神情专注得有些窘迫。
她对面,二层临窗的一家咖啡馆旁边,方屿青斜倚在栏杆上,一只手闲闲地拎着杯咖啡,戴着耳机,正在打电话。
“难得见你主动请缨要替我跑腿,不愧是我耿路辉的兄弟呀!哥们放心,等爸爸回了国,定要美美招待你个三天两夜!”电话那头传来得意的笑声。
“嗯。”
方屿青心不在焉地应一声,目光动了动——又一个人来问路了。
丛雪茫然地听了对方的需求,手忙脚乱地翻着手里的地图,一脸慌张又礼貌的表情,莫名透出一股傻气。
方屿青轻声笑了出来。
“你笑什么?”耿路辉疑惑。
“笑一只不认路的兔子。”方屿青抿尽最后一口咖啡,杯子随手丢进垃圾桶,“展厅记得发我。”
“好嘞——”
一个月来,美治医药与“耿先生”的沟通愈发密切,大部分都是邮件往来。
经过上次会晤,“耿先生”显然已经被美治视为最有潜力的投资人,对方非常希望能够促成此次合作。
美治的总部就在北城,这次的展会他们也参加。为了进一步向投资人证明自己的实力,专门给“耿先生”递来了一张邀请函。
真正的耿先生因为挂科不得不留在学校补学分,方屿青便主动提出,可以替他应约,把这通谎话给圆下去。
耿路辉简直喜出望外,当即就把邀请函转给了他。不仅如此,还殷勤地给好兄弟定下了会场酒店的行政套房,省去所有舟车劳顿。
方屿青原本对这种医药行业的交流会没什么兴趣,但举办地点是北城,他鬼使神差地就动了念。
更没想到的是,这么巧,他竟然在这里碰见了丛雪。
出门前,他自己都不明白出于什么心理,居然在镜子前踟躇片刻,打开衣柜,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西装。
此刻,他手肘支在栏杆上,衬衣领口微敞,领带草草折了两下,揣进口袋里。人看似漫不经心地斜靠着,身板却笔直的一条,干净利落中透着年轻人的不羁,连咖啡店的服务生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。
挂了和耿路辉的电话,方屿青一抬头,看到丛雪面前站着一个男生。
“还可以吗?实在不行,咱俩换一下岗。”
苏阅州穿着同款文化衫,冲丛雪温柔地笑了笑:“本来是想着给你安排一份轻松点的活,没想到弄巧成拙了,抱歉啊。”
丛雪一脸愧疚:“是我没做好,连累学长你替我担着。”
苏阅州摆摆手,表示不在意。
丛雪的眉眼这才舒展开,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——只要不给人指路,让她去干什么都行。
眼看着他们两个调换了岗位,丛雪冲苏阅州挥挥手道别,转身朝展厅深处走去。
方屿青不知在想什么,顿了顿,不动声色地跟上。
她虽然名义上是“志愿翻译”,但其实专业的用武之处并不太多。
这种级别的展会上,大型论坛都配有翻译耳机,极个别的顶级会议则有人工同声传译。
按照苏阅州的工作安排,丛雪即将赶往一个小型的产品分享会当助理。
但通常来说,进行产品分享的公司都会自己带翻译来,不会用他们这种免费大学生,省得业务不精给他们捅娄子。
丛雪走着走着,经过主会场的时候,留意到什么,在门口停下了脚步。
她看了一眼门口的主讲人介绍,犹豫片刻,还是推开一丝门缝,小心地走了进去,在人群的最后排找了个角落的空座。
偌大的会场里已经坐满了人,远处的主席台上,一名中年男子正在发表会议致辞。
方屿青紧跟着推门进来,一眼看清台上讲话的人,转身就要走——
本届大会的开幕致辞嘉宾,竟然是他爸,恒方药业的掌舵人,方同春。
方同春年逾五旬,保养得较为得益,尤其近些年来注重养生,远离烟酒,看着要比同龄人年轻些。灯光下,他西装革履,语调铿锵,俨然一副行业翘楚的姿态。
方屿青急急退出会议室,心中暗自纳闷:她怎么会来听一场千篇一律的开幕辞?
虽然致辞的人是他亲爹吧。
他有日子没回家,不知道他爸还有这么个行程。
这次以耿路辉的名义来北城,方屿青不想被他爸、或是恒方的工作人员认出来,否则,势必会被拉去跟行业里那些老东西们没完没了地应酬,虚耗他的时间。
他贴着门缝再次往里看,丛雪已经不见了。
方屿青站在走廊上,放空地望着天花板,表情罕见的有些恍惚。
过去一个月,他常常想起丛雪,想起她离开前说的那些话。
心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,与其说是愤怒,倒不如说是……一种郁结。
他也没想明白,自己为什么会来北城;倘若真的见到丛雪,又打算如何。
现在真的见到了,他惊讶地发觉,什么原因并不重要,那些困扰他已久的郁结,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消散了。
方屿青后知后觉地一笑:原来见到她,他会这么开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