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曾无数次猜想她的心意,肖想她的未来和幸福。可他却从没想过,她会像这样,直视着他的眼睛,说出这样一句话。
林安说完便微微低下了头,耳尖瞬间染上绯红,语气却依旧冷静:“我一直知道,大人有一些秘密,我本不想窥探,可是,若我不弄清那些事,又怎能底气十足地对你说一句——
不论你的身份会带来怎样的麻烦,不论你重回朝堂的决定意味着怎样危险的未来,我都想和你在一起。
因为,我都已知情。”
林安一字一句,掷地有声。
月光透过树影洒在她的脸上,让她的神情更加决然而圣洁。
陌以新仍然呆立原地。
她先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,又将他的身世淡淡点破。原来是为了,将所有可能回避的理由,全都堵在原点。
她字字都发自一颗滚烫的真心,却又同时字字理智,清醒,深思熟虑。
林安仍旧没有等待陌以新答复,接着道:“那日我冲动离府,不知不觉走到了玉舟湖,在那里我做出一个决定,等我弄清真相,便向大人表明心意。因为我知道,不管是怎样的真相,都不会让我退却。
后来我还想,待大人生辰时再说,或许更有意义,可那还要等到七月,我想了想,还是不想等了。”
“安儿……”陌以新终于开口,喉结轻动,声音微哑。
视线中,她手臂上厚厚的白布仍沾着点点未干的血迹,像一柄无形的针,将那抹红色刺入他的眼底。
他无法再听她讲下去。
她毫无保留地将一颗心捧到他面前,倘若他再多看一眼,便再也无法压抑心中沸腾的渴望——他会想把这颗心紧紧握住,嵌入胸膛,永远不再放开。
林安就站在他身前咫尺之处,仿佛能感受到他胸前的温热。
她仰起头,看着他的眼睛。她眼神澄澈,带着一丝期待,一丝探询,一丝柔情,等待他说出接下来的话。
陌以新用力闭了闭眼,胸口一阵绞痛,仿佛有什么在里面崩裂。
他将视线挪开,用尽所有的力气,淡淡道:“我不是你所心悦的样子。”
“什么?”林安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。
“你以为对我的感情,其实是因为信任,因为感激,因为依赖,因为在来到这里之后,你的世界里只有我。所以你产生了错觉。”陌以新声音低哑,一字一句道。
林安身形一晃,不由后退一步,不可置信道:“喜欢还是不喜欢,难道我自己还会不知道吗?”
“安儿——”陌以新眼眶微红,从喉咙疼到胸口,几乎无法呼吸。
林安打断了他的话:“大人……不喜欢我吗?”
“我……”陌以新双唇微启,却没能吐出一个字。
他的喜欢有多早,有多深,她根本想象不到。可是以爱为名,便能以自己的残破,去拖累她的美好吗?
林安又重新靠近一步,眼中闪着细碎的光:“每次叶饮辰出现时,大人都会不经意间表现出不悦,那不是醋意吗?大人真的不在意吗?”
他不在意吗?陌以新忽然想起王摇光今日所说的话:“我一向不会急于求成,之所以那么早提亲,是因为那位林姑娘——你看她的眼神,和旁人都不一样。”
原来他的感情,已经那样暴露在外,连外人都能一眼察觉了吗?
他垂下眼帘,视线落在她的右臂上。许是因情绪激动而牵扯用力,那白色纱布之下,又隐隐渗出斑驳的鲜红血迹。
陌以新双目刺痛,胸中再次翻涌出无能为力的屈辱。
“如果那些事让你误会了,我很抱歉。”他终于道。
“误会?”林安眼中有一滴泪落下。
陌以新背在身后的双手已掐得几乎渗出血来,却强迫自己一动不动,接着道:“安儿,不要被眼前的冰山一角迷了眼,你还没见过大千世界的广阔,也不曾遍览多少优秀男儿。
等你见过真正的精彩,才会知道,我……不可能成为你心目中理想的样子。”
林安有些恍惚,他那句话,好似是她曾说过的。
在关山院一案后,她曾对郑白晴与任一巧唏嘘叹惋,便说过这样一番话。
而如今,他竟原样取来,用在了她的身上?
林安终于再忍不住,鼻尖因激荡的情绪而微微发酸,声音也有些哽咽起来:“你若不喜欢我,直说便是,为何要否认我的感情?如果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喜欢谁,难不成你却知道吗?”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陌以新背过身去,嗓音愈发嘶哑。
林安不明所以地睁大眼睛。
陌以新轻笑一声,径自道:“你喜欢‘平明拂剑朝天去,薄暮垂鞭醉酒归’的潇洒,你喜欢‘起舞莲花剑,行歌明月弓’的俊逸,你喜欢‘银鞍照白马,飒沓如流星’的超凡出尘。你喜欢的……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客,你喜欢的,是侠客仗剑天涯,潇洒快意。”
陌以新说着,重新转回身来,缓缓伸开双臂,像是在将自己完整地展现于她面前,像一个被剥去骄傲的囚徒,正等待审判。
他的目光终于第一次正对她的眼睛:“你看我,可有半分相似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