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云海湿润的海风不同,这里的空气更干燥、清爽。习习吹来的风里夹带着阳光和泥土的气息,天空是那种极高极远的湛蓝,几缕薄云被扯散,像棉花也像丝绒,更显天穹的辽阔。
施南枝走出舱门的瞬间,微微眯起了眼,适应着这片陌生地域略显刺眼的光线。
周天祺提前租好的黑色越野车已经停在停车场,车身线条硬朗,轮胎宽大。他利落地将行李放进后备箱,又为施南枝拉开副驾的车门,扶着她上了车。
他发动车子,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。
笔直的公路通向无垠的草海,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与蓝天相接的地平线。
城市渐行渐远,目之所及是一片接一片的原野。远处的山峦呈现出温柔的、毛茸茸的褐色曲线,连绵起伏,横亘在天际线下。
驶下高速,转入省道,世界的色彩变得更加纯净。
路边不再是南方翠绿繁茂的观赏植被,而是颜色深深浅浅、高度参差无序的、耐旱草丛和灌木。
土地是广袤的、近乎赤裸的赭黄色,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,与蓝天形成强烈的对比。偶尔能看到成片的、叶片开始泛黄的杨树林,笔直的树干像列队的士兵,守护着这片沉默的土地。
这风里没有海水的咸腥,没有都市的尾气味。
偶尔,会路过一些小型的村落,低矮的土坯房或砖房稀疏地散落着,围栏里能看到成群的牛羊,低着头,悠闲地啃食着草根。戴着宽檐帽的牧民骑着摩托车驶过,留下一串哒哒的声响和飞扬的尘土。
施南枝静静地看着窗外,她突然感感觉自己很渺小,渺小得即将消融在这片广袤和安详的景色里。
车轮碾过路面,发出沙沙声。周天祺摇下一截车窗,干燥而猛烈的风瞬间灌满车厢,带着草籽、尘土和阳光曝晒后的独特气味,呼呼地吹拂着施南枝的长发
他高声对施南枝说:“你深呼吸试试,吸气,屏住气息说五个字,呼气,屏住气息说五个字。”
他一遍开车一遍示范,深吸一口气,屏气高喊说:“我爱施南枝。”又呼出一口气,屏气高喊说:“我爱施南枝。”
施南枝低头抿着嘴笑,学着周天祺深呼吸的样子,深深吸了一口气,又深深呼出一口气,并随着呼出的气,努力将积压在肺腑间的阴郁一并深深吐出,几次操作下来,心情竟然真的有些变好。
“有点用。”施南枝看向周天祺,浅浅一笑。
“你是不是在心里念得,我爱周天祺。”
施南枝收回视线,笑了笑,没回答也不和他争辩。
虽然没得到答复,可周天祺心里还是美美的。
抵达希拉穆仁草原时,正是午后阳光最热烈的时候。
湛蓝的天空下,绿毯般的草场起伏绵延,成群的牛羊,珍珠般散落其间,正在悠闲地吃草。
远处白色的蒙古包星星点点,如散在绿绒布上的云朵。
站在这辽阔的天地间,人也像吸饱了灵气,容纳了贯穿天地的浩然,心情顿时清爽开朗了不少。
“草原能装下所有情绪负熵。”周天祺走到她身边,笑容爽朗,眼里映着阳光和她的身影。
施南枝抬眸,碰上周天祺的目光,又快速收了会回来。她偶尔还是难以坦然地接住周天祺单纯、清澈、直白又炽热注视。
他们下榻在一家由当地牧民经营的改良式蒙古包民宿里,是传统的毡房,但内部设施足够舒适和干净。
稍作安顿,周天祺便兴致勃勃地拉着施南枝去马场。
马场里,高大的蒙古马皮毛油亮,打着响鼻,蹄子不安分地刨着地面。
施南枝看着这些庞然大物,本能是有点怕的,下意识地往周天祺身后缩了缩。
“别怕,”周天祺笑了笑,停下脚步,侧过身,用身体半挡在她前面,形成一个保护性的姿态,声音格外柔和,“马是通灵性的,它们知道你没有恶意,就会变得温驯。来,我先带你挑一匹最乖的。”
周天祺耐心地跟马倌沟通,最终选了一匹体型稍小、眼神温顺的棕色母马。
周天祺指着这匹小棕马对施南枝说:“她叫‘其其格’,蒙古语里是花的意思,她五岁了,是这里脾气最好的姑娘,从来没踢过或者咬过任何人。”
然后,他示意施南枝站在原地别动,自己则缓慢地、从容地向其其格走去。
他一边走,一边用平稳的语调对着马儿说话,像是在和一个好久不见的故友聊天:“其其格,今天天气真好,对吧?带了位新朋友来看看你,她有点害羞,你要表现好一点哦。”
在离马头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,周天祺停了下来,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摸。他只是摊开空空的双手,让马儿能清楚地看到他没有威胁。
“你看,”他侧头对施南枝低声解释,“先让它看到你,知道你在这里。不要从后面突然靠近,会吓到它。也不要直勾勾地盯着它的眼睛,在动物世界里,那会被视为挑衅。可以看着它的脖颈或者肩膀的位置。”
其其格果然转过头,温顺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天祺,耳朵微微向前转动,这是注意力集中且放松的表现。
周天祺这才慢慢地、极其轻柔地伸出手,并没有直接摸向马脸,而是先伸向它结实而温暖的脖颈侧面。
“靠近的时候,手要慢,让它能看到你的动作轨迹。”他一边示范一边轻声解说,“最好先从它视线范围的侧面接近。”
他的手掌先是轻轻贴在其其格的脖颈上,停顿了一下,又牵起施南枝的手抚摸、感受着手下生命的热度和脉搏的跳动,也让马儿适应他的触碰,“它们其实很敏感,能感觉到你的情绪。你越紧张,它们反而会不安。”
“感觉到了吗?”他对施南枝说,“它很平静。”
接着,他开始用掌心极其轻柔地、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,缓慢地抚摸它的脖颈。
“像这样,”他的动作充满了耐心和安抚的意味,“顺着毛摸,它会很舒服。力道要轻柔但坚定,不要忽轻忽重或者突然拍打。这里、颈侧和肩胛部位是它们通常比较喜欢被抚摸的地方。”
其其格似乎很享受这种抚摸,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、满意的咕噜声,甚至还微微歪过头,用脖颈更贴近周天祺的手掌蹭了蹭。
“看,它在回应你了。”周天祺笑了,“这说明它接受你了。来,南枝,慢慢走过来,像我刚才那样,别怕。”
施南枝看着周天祺,刚才的害怕已经消失。她深吸一口气,学着周天祺的样子,缓慢地、温柔地抚摸着其其格的脖颈、背部,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从容不迫。
周天祺小心地引导着她,偶尔覆住施南枝的手,轻轻放在自己刚才抚摸的位置:“对,就是这样,手摊开轻轻贴上去……感觉它的温度了吗?很暖和吧?”
施南枝的手期初还有些冰凉和微微的颤抖,但当掌心真切地感受到其其格脖颈处的热度、光滑而富有生命力的皮毛触感时,一种奇妙的连接感产生了。
手下是蓬勃的生命,有血液流动带来的温热。这让施南枝又惊又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