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默左手按住那那道伤口,右手握着一把银色匕首,刀尖精准地刺入皮下,毫不犹豫地划开。
暗红的血珠在一瞬间争先恐后地涌出,沿着他本就没有血色苍白的皮肤蜿蜒流下,顺着指缝一滴一滴泅湿了床单。
他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,唇色咬得发白,紧皱着眉似乎正极力忍受着剧痛,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,却翻滚着一种近乎偏执的、扭曲的满足感。
只要她的目光还能因此停留在他身上,即便只是片刻,那么这皮肉撕裂的痛苦就是他甘之如饴的奖赏。
想到又能多几日的停留,他低低地笑了起来。
“你在干什么!”
温禾手中的碟子摔在地上,各色的糕点滚落了一地。
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,怔怔站在房门外没动,突然间又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过去。
匕首“当啷”一声被打落在地。
温禾气得发抖,站在宋默跟前,想也没想,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。
清脆的响声在静默中格外刺耳。
“你疯了!?”温禾的声音尖利,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颤抖,“宋默!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!?”
少年被打得偏过头去,苍白的脸颊上迅速浮现红痕。他却仿佛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,也丝毫不在意腰腹狰狞翻卷、血流不止的新伤。
他的第一反应竟是伸出手,想去抓温禾的衣袖,像在漫无边际的海中流浪的人,想要抓住唯一的浮木。
然而,指尖即将触碰到少女洁净带着馨香的鹅黄色衣裙时,他猛地顿住了。
他看见自己满手的腥红,那颜色刺目又肮脏,生生灼痛了他的眼。他像被烫到一样,急速缩回了手,指尖蜷缩进掌心,无措地隐藏起来,只留下一片黏腻的血污。
“我……”他试图解释,长久未开口,声音干涩又沙哑,像一张被磨砺的粗纸。
“你骗我。”温禾打断他,眼神里的震惊逐渐被冰冷的失望覆盖,她冷笑一声,步步紧逼,“看着我每天为你担惊受怕、为你忙前忙后,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你转,你很得意是不是?觉得把我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?”
宋默张了张嘴,所有精心构筑的,想要留住她的理由,在温禾如此直白的失望和愤怒面前,都变得苍白可笑,难以启齿。
他该如何告诉她自己那隐秘的心意和无法剖开展现的卑劣?
他就是这般不择手段的小人。窝藏在阴暗潮湿的地底,偶尔窥见温暖天光,便起了将她占有私藏的心思。
宋默垂下眼睑,沉默了下去。
沉默就像一把生锈的钝刀,在人心上凌迟。
最初的盛怒过后,一阵无力难言的心酸在心头弥漫。温禾看着少年沉默倔强的侧脸,看着他腰间新旧交错的伤痕,忽然什么都明白了。
他什么都没有了。
亲人、朋友、归宿,全都化为乌有。他像是一头被困在绝境里的幼兽,等不到被拯救,只能用这种极端甚至自残的方式,笨拙的、绝望的想要抓住眼前唯一的光和温暖。
只愿祈求那目光能为他多停留一刻。
只有一刻,也好。
情有可原。
但这并不意味着温禾能坦然接受他这般算计和欺骗,被愚弄的感觉依旧鲜明地刺痛她。
就像是你养了一只狸花猫,它亲人又可爱,陪在你身边时人畜无害,还会发出呼噜噜的治愈声音。然后有一天,你出门撞见你的猫一对多斗殴全胜,威风凌凌的仿佛背后有个红披风迎风而飘。然后你听见其他的猫喊它,丧彪大王。
她并没有因此而讨厌他,她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反差。她以为,这个时期的魔头,天真单纯,只是因为从小的际遇而有些自卑自怜。
不过真的变成只是她以为。
温禾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眼底是一片冷清的疲惫,所有的情绪都在慢慢淡去,只剩下疏离。
“既然伤早就好了,”她转过身,不再看那片刺目的红和他苍白的脸,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,“那就搬回听竹院去吧。”
闻言,宋默猛地抬头,看着她决绝的背影,那双盛满了阴郁和偏执的眸子里,此刻清晰地掠过恐慌和哀求。
他想开口道歉,想乞求原谅,想告诉她,他只是害怕被她遗忘、被她丢弃。可常年积压的骄傲和此刻巨大的愧疚像磐石压在他的舌尖,最终,他也只是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唇,一言不发地低下头。
然后沉默地、缓慢地开始收拾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几样东西。动作间,腰腹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,他却浑不在意。
温禾率先走出去,路过那盘糕点的碎末,脚步顿了顿,没回头。
见温禾回来,小停云吧嗒吧嗒跑到她边上,睁大眼睛问:“默哥哥喜不喜欢吃呀?这儿还有呢!他要是喜欢我就再给他送去!”
温禾心情不好,但还是忍下火气好声好气地回答:“他不喜欢。”
小停云有些丧气,挪回石桌边坐着,林青时安慰地摸了摸她脑袋,“咱们下次再买些别的尝尝呗。”
不多时,少年跟在温禾后边出现。
当巧灵和林青时看到宋默拎着个小包袱,脸色惨败、脚步微跛地走出听雪院时,都愣住了。
巧灵惊讶地跑过来:“宋默?你的伤不是还没好么,这是要去哪儿?”
她又看向面色不愉的温禾,“小姐……你怎么不劝劝他?”
温禾抿着唇不说话。
旁边的林青时抱着手臂,嗤笑一声,一语道破天机:“装的呗。他那点伤早该好了,一直赖着不走罢了。”
宋默身影一晃,堪堪扶住门框稳住身形,朝着巧灵微微颔首,转身离去。
温禾在他背后,目光一直随着他离去而离去。等到人消失不见,她转过头剜了林青时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