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默下了马车,却并未立刻前往前院,而是鬼使神差地先绕去了听雪院。
心中祈愿着一万分之一的可能,也想亲眼看看是不是她。
院门虚掩,他轻轻推开。
院内寂静无声,昔日居住的痕迹已被彻底抹去,花木依旧,却未曾看见那道灵动身影。
听雪院的一切都似乎回到了她未曾到来时的模样。
冷清、空洞、岑寂。
人去楼空。
仿佛是大梦一场醒来,只剩下无边的寂寥。
心在一点一点沉下去。
他不再停留,转身直奔锣鼓喧天宾客盈门的前院。
宋府处处披红挂彩,热闹非凡。迎亲队伍浩浩汤汤地抵达宋府门前,府门之外,早已备好了跨火盆所需的熊熊燃烧着的炭火,火焰跳动,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
小厮点燃了爆竹,一顶装饰华丽的大红花轿停在门口。
在喜娘与侍女们的围绕搀扶下,今日的主角身着凤冠霞帔,顶着红盖头缓缓下轿。
宋默混在人堆中,目光落在那人身上,灼目的红色像一把烈火突然烧痛了眼,他闭眼又睁开,紧抿着唇看着她落轿后又跨过了火盆。
真希望那盆火将这嫁衣,不,将这里的一切都烧得一干二净才好。
这个念头如同滑腻冰冷的毒蛇,缓缓流过他的心脏,然后一点一点啃噬,将他的骨头渣子都吃的一点不剩。
周围是宾客们喧闹的恭贺声,鞭炮锣鼓喧天震耳欲聋,他们每个人脸上为何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。
宋默看着宋明义一身大红喜服,春风满面地迎上前,接过那红绸。
他看着他们依照礼数,拜天地,再拜高堂。
然后是夫妻对拜。
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,无人发现站在角落的少年神情阴郁,眸色近墨,山雨欲来。
礼数已全。
他像一尊失了魂的木偶,凭着本能,悄然绕开人群,浑浑噩噩地跟在了那被送入洞房的新娘队伍后面,又亲眼看着她自愿走进新房。
新房内红烛高燃,房梁挂朱缎,窗牖贴双喜。新娘安静地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沿,红盖头之下又是哪家千娇百媚的姑娘。
而屋顶之上,宋默如同蛰伏的夜枭,无声蹲守着,周身弥漫着冰冷刻骨的寒意。
前院的宴饮持续了许久才渐渐散去,今日来客众多,一圈敬酒下来,宋明义不得不带着一身酒气,脚步虚浮地由着小厮搀扶回来。
他挥退了下人,踉跄着,独自踏入院中。
屋顶之上,少年手指骤然收紧,覆在腰间刀刃的指节隐隐发白,杀意又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翻涌。
如果他现在动手,就能轻而易举地杀掉宋明义,不会有人知道。
可是……她或许会恨他,而他又害得她成为京都所有人口中那个刚过门就克死了丈夫的笑柄。他想起她可能会因为宋明义的死而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,那翻腾的杀意又被强行克制压下,化作更深的痛苦和不甘。
他到底应该怎么做。
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之时,宋明义推门而入,屋内的红烛倏地熄灭了。
宋默的五感比寻常人都要敏锐得多,在沉静的夜里,任何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。包括瓦片之下,那一阵细微的,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,那是衣物剥离的窸窣声,然后是压抑的喘息……
少年的身形彻底僵住,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。他猛地闭上眼,可那声音简直无孔不入地钻入他耳中,化作无数细针,密密麻麻地刺穿心脏,带来尖锐的耻辱和剧痛。
夜露寒凉,直到东方既白,晨曦微露,他才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就这样在人家房顶听着下方缠绵悱恻的暧昧声响,受刑般蹲守了一夜。
腿脚早已蹲得麻木,失去了知觉。如同大梦初醒般,他僵硬地起身,悄无声息地离开。
这一夜的煎熬倒是不亏,反而让他想明白了一件事。
就算她为人妇了又如何?
只要她心里还有他一丝位置,只要她还愿意对着他笑,还能让他触碰,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。
就当是让宋明义先替他好好照顾她,待他日后手握权柄,拥有足以匹敌甚至是超越宋明义的一切之时,那他这位兄长就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了。
届时,她还是他的,她就能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了。
这个念头诡异地让他扭曲的心思平静下来。
宋默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,突然觉得今日的花香味道不对,是要比昨日的好闻许多。
*
宋默拖着沾了一身潮湿疲惫的身体回到听竹院,一路上脑海中仍在不断回荡昨夜刺耳的喘息和黑暗中霪靡的幻想。
他推开院门。
庭中的石榴树开花了,烈焰般夺目的花卉像一簇一簇盛放的狐火。树下,少女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,晨光为她周身踱上一层柔和的光晕,照得他恍惚。
温禾看见他,立即用力地挥了挥手,声音清脆,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。
“宋默!你回来啦!”
那一瞬间,所有积压的猜疑、阴郁和暴戾,如同被阳光直射的冰雪,在这一刻被瓦解消融。一种近乎能使他眩晕的失而复得的狂喜抓住了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