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着的手倏地探出,再收回时,已将新猎物递到温禾眼前。
是她曾见过的黑棕色甲壳虫,鞘翅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油腻的光。
“……”
温禾有些无奈。虽与祁若衡相交多年,印飞白身上魔族的习性终究更重些。
但她还是诚心道:“谢谢,你留着吧,我不吃……”
“他就这么放任你留在这里?一点都不管你?”
若是刚被关进来的时候,印飞白还存着一丝“那人或许会来”的妄想。但是一连多日以来,他全都看在眼里,的的确确没有人再来管过她的生死。
温禾翻过身仰躺着,从喉咙里挤出很轻的一声“嗯”。
她忽然坐起来,眼睛里浮起一种近乎天真的恳求:“印飞白,你能不能掐死我?”
她顿了顿,声音低了下去,“这样我们就都能回家了。”
毕竟让她自己动手,实在是太为难她了。
“算了。”她复又垂头丧气地跌倒回去,“回去了,祁若衡那老头也会想方设法威胁我,再让我开启回溯。一样的……没差别……”
“在哪等死不是死呢。”
印飞白缓缓站起身。他走到她身边蹲下,阴影将娇小的身躯整个笼罩。
“你若是真想就此结束,”他伸出手,指节停在距她颈侧寸许处,“我可以帮你。”
他语气微妙,蓝紫色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。
“不只是这里。”他指尖微微收紧,虚虚做出扼住的动作,“我可以让祁若衡没办法再逼你行事。”
“你想要什么?”
她还记得他与祁若衡之间是利益之交,私以为他愿意为她做这些事,也出于利益。
印飞白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,“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。”
说完,他手指缓缓收紧,感觉到呼吸被扼制,温禾猛然惊醒,抓住他的胳膊,“等等……”
印飞白迅速松开手,“你后悔了?”
“不是。”温禾摇着头,顶着个乱七八糟的头发坐起来,“我还有事情想问问你。等我们都回到现世了,说不准就没机会见面了。”
“你问吧。”
“你之前说……你想要一具身体,不要魔族的,那宋默现在的身体,你用不上了是吗?”
“嗯。”
她问得小心翼翼:“那你是因为想要扼制那些魔纹,所以才想要一副人类的躯体吗?”
印飞白先是“嗯”道,继而又摇头说不是:“不单单是因为魔纹。”
还因为他的父亲。
“你阿娘是人族?”
“她是魔族。”
“你是……讨厌她?”
所以才这么痛恨自己身上流着魔族的血脉?
“我阿娘是对我最好的人,我为何会讨厌她?”
“那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身上流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血脉?”
印飞白侧目对上少女赤忱的眼神,被烫地缩回壳子里,他低声道:“我阿娘很漂亮,和人类女子不一样的那种……”
魔族向来民风淳朴开放,魔族女子热情又大胆。若说人族女子的美,是被礼教规矩细细雕琢过的玉像,莲步轻移,娉娉袅袅,总隔着一层雾似的端庄。那魔族女子的美,便是旷野上烧起来的晚霞。炽烈、张扬,不管不顾地铺满整片天空。过往的路人只要一将目光落在她们身上,魂魄便被那火光勾了去,心甘情愿跟着走。
他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,也是最幸运的那一个。
因为他阿娘这样喜欢他。
他们像一对凡人夫妻那样正常生活。但是谎言就像是冰层的裂缝,只需要一点时机,就会被打破,坍塌。
而那个时机,恰恰就是他们爱情的结晶,印飞白。
最开始,父亲和阿娘都为他的降生而欣喜。他像个普通的孩童那样一直长到了八岁。
然后一天,他作为人族与魔族的混血,魔族的血脉终于显现了出来。
魔纹从心脉处蔓延,一开始面积很少,发现这个秘密的只有悉心照顾他的阿娘。到后来,魔纹不断蔓延,导致他不得不穿上更多的衣服去遮挡。即便是炎热的夏天,他也要在脖子上围上一块布巾,学堂里的同窗好奇,当着许多人的面扯下了那条布巾。
他成了异类,成了众矢之的。
他先是被孤立,后来闹得风言风语,所有人都说他生了怪病。学堂的孙先生很喜欢他这个勤勉的学生,但是奈何抵不住那些闲言碎语,亲自上门来将他劝退了。
至此,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父亲,终于知晓了妻儿的真实身份。
他愤怒地大叫,推翻了所有的东西,指责他的母亲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他,她竟然是个魔族!
印飞白站在不远处,木然地看着痛苦流泪的阿娘,只觉得奇怪。
明明是父亲从不过问,为何要怪阿娘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