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纷纷举杯附和,席间气氛再次回暖。只是这暖意之下,终究渗进了积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。
祁若衡含笑饮尽杯中酒,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温禾的方向。
那一眼很深,像是房梁上无声探出的蛛丝,轻飘飘垂落,却带着某种严苛的审视。
温禾正垂眸抿着清酒,纤长的睫毛在粉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。她仿佛全然没有发觉祁若衡对她的疑心,只专注地细细品着酒中那点解寒的辣味,唇角若有若无地勾起,好像对这酒水很满意。
这般看着,祁若衡当真有些拿捏不准她知不知道桓原的身份,是不是真心在劝解方才的矛盾。
祁若衡收回视线,转向温禾身侧的叶不归,笑着谈起北境的风物。他说一句,叶不归淡淡应一句,很快就让他觉得自讨没趣,失了兴致。
风雪依旧。高台上觥筹再起,笑语声声。
温禾却难以融入进这种氛围里,时不时地抬起头四处张望,似乎在寻某个人。指尖在冰凉的酒杯边缘缓缓摩挲着,却难捱心中的焦躁,反倒令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,心焦的感觉更重了。
她又一次抬眼,望向那绵延而下的石阶。新雪覆在上面,将桓原来时的脚印都铺散了,平整如无瑕锦缎,没有脚印,没有痕迹。
没有人来。
离约定好的时间都过去了快半个时辰了。怎么还不来?
就在她几乎要按捺不住时,远处雪线尽头,终于出现了一个突兀的黑点。
那黑点在雪幕中缓缓移动,随着走近,越来越清晰。
第130章终章(中)
一个高瘦的人影,扛着一口通体漆黑的棺材,一步一陷,踏雪而来。
棺材是纯粹的墨黑,与这满世界的雪白对照,相当刺眼。凌剑台上渐渐有人注意到了这奇怪的人,交谈声低了下去,无数目光投降那道蹒跚独行的身影。
终于来了。
温禾悄然松了口气。
那口黑棺材在雪地上拖出又深又长的辙痕,许久之后,扛棺之人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石阶。
印飞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,依然穿着他的那件永远不会脱下来的宽大长袍,黑帽笼罩了上半张脸,住长发松散地披散在肩头,几缕黏在苍白的颊侧。不过一直以来掩盖真容的黑雾却已散去,只拿半张面具挡住叫人害怕的脸。肩上那口棺材比他整个人还要宽大沉重,他却只是微微弓着背,一步一步,走得缓慢而平稳。
自他来了以后,席上突然鸦雀无声起来。
他身上缭绕的魔气无不彰显着,老子是魔啊。
又更何况此人的打扮,黑袍、蒙面、棺材,这不就是那个传闻中替温如晦大肆抓人的邪魔吗!
竟、竟然被他找到这儿了?!
印飞白在台心停下脚步。
他将肩上扛的棺材随手一扔,沉重的棺木撞击覆着厚厚一层雪的地面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积雪簌簌扬起。
然后,他抬起头,眼睛直直看向主座上的祁若衡,咧开嘴,露出苍白又古怪的笑:“祁若衡,这么大事都不请我来,好歹认识了快百年的交情了,你这人真是……不过没事,我大人不记小人过,还是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。”
他抬手,拍了拍冰冷的棺材。
“看,我给你送来了。”
印飞白那句话落下,凌剑台上死寂了片刻。
随即,窃窃私语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。
“……魔族?”
“那扛棺之人,分明是魔族气息!”
“祁宗主怎会与魔族有瓜葛?还……送礼?”
“方才桓原之事尚未分明,这又……难道桓原说的都是真的?”
议论声压得极低,却字字清晰,在风雪中丝丝缕缕地钻进每个人耳中。几位原本坚定支持祁若衡的宗主,此刻也面露犹疑,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。
太虚宗几位长老更是脸色铁青,其中一人忍不住厉喝:“何方魔孽,竟敢在此胡言乱语,污蔑宗主!”
印飞白却恍若未闻,只是歪着头,依旧看着祁若衡,脸上那抹古怪的笑意越发刺眼。
祁若衡端坐主位,一动不动。
他脸上惯有的温润笑意已全然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。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,只静静注视着台下的黑棺与黑袍人,仿佛在审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。
良久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轻易盖过了所有私语:
“印飞白。”
他念出这个名字,语气平淡,就像是在陈述我与面前之人的确有所联系。
“我命你守于后山,不得擅离。你不仅违令现身于此,更携此不祥之物,扰乱盛会……”
他微微倾身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。
“你是要叛宗,还是要……叛我?”
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,凌剑台上的风雪似乎骤然凝滞。
一股无形却浩瀚如山的威压,自祁若衡身上缓缓弥漫开来。可怖的,来自强者的威仪四面八方将此地围绕。幸而在座的修士都是宗门翘楚,但在这威压之下仍感不适。
他们有些好奇这祁若衡的实力到底有多深。
印飞白肩头微微一沉,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