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为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,尽管他从不相信这些,但还是不喜欢这种命运被他人轻易断言的感觉。
他刚想开口反驳,住持却仿佛将他看穿,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:“施主,老衲最后再赠你一言。”
“众生皆以为自己是天地之主,一叶障目,不见他人。你的傲慢一向是你的铠甲,但在此间,亦可能是你的囚笼。”
“而你命如孤星,其光灼灼,其道独行。这既是你的劫数,也是你的盾牌。”
“外物皆是虚妄,他人言语亦是迷障,唯有‘本心’是真。”
“施主,莫问老衲,莫问鬼神,去问你自己的心。”
“它指引你去往何方,那便是你的道。”
最后的话语落下,禅房陷入寂静。
傅为义冲着住持微微颔首,微微一笑,没有反驳,说:“多谢住持提点。”
住持看他的样子,直到傅为义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话当真,轻叹一声,念了句佛号:“阿弥陀佛,老衲言尽于此,是劫是缘,皆看施主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他端起茶壶,给傅为义添上了最后一盏茶:“老衲言语有限,傅施主若心中仍有惑,不妨去观音殿求一支签,看看佛祖可有开示。”
傅为义闻言,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,他端起茶盏,却没有喝,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。
这老神棍的把戏真是一套接一套,见傅为义冥顽不灵,便要把佛祖拉出来压阵了么?
他本想开口拒绝,但转念一想,又觉得这或许会更有意思。
他倒要看看,这望因寺的佛祖,会给他一个怎么样的答案。
“住持的言语,已胜过万千签文。今日所得,足够傅某思量许久。不过,既然来都来了,不如就看看,佛祖的看法,与住持是否一致。”
“阿弥陀佛。”住持缓缓点头,又说了一句佛号。
傅为义不再多言,再次颔首,算是告辞,他转身,从容地离开了禅房。
一直守在院外的知客僧仿佛早已得到指示,上前一步,对他双手合十:“傅施主,请随我来。”
傅为义勾勾手,示意一旁的季琅也跟上。
三人穿过几道幽静的回廊,从寺庙最私密的区域,重新走回了香火缭绕的主殿庭院,想着观音殿的方向走去。
观音殿的求签处设在殿后一间僻静的偏殿,光线昏暗,巨大的观音像悲悯地俯瞰,傅为义仰起头,与那双眼对视。
殿内,那座百年紫竹制成的签筒正静静地立在供桌上。
傅为义径直向前,从一旁的香座上取了三炷香,点燃,而后极其敷衍地对着佛像拜了三拜。
在蒲团上跪下,傅为义信手拿起那只百年紫竹制成的签筒。筒身已被岁月和无数双手摩挲得温润光滑,沉甸甸地压在掌心。
他闭上眼睛,带着几分不耐地随意晃动起来,筒内数十根竹签相互碰撞,发出干燥而空洞的喀喀声响,在这寂静偏殿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啪嗒。”
一声脆响,一根竹签从筒口跃出,落在】石板地上,滚了几圈才停下。
傅为义睁开眼,将竹签拾起,漫不经心地反转,目光扫过签身上的刻字。
那签头朱砂刻出的字赫然是:
“下下。”
盯着那两个字,傅为义捏着竹签,觉得这佛祖实在是好笑。
第四十一签。
“阿为?”
季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他见傅为义许久没有动静,便也走了过来,他的目光先是落在竹签上,看清了那刺目的“下下”。
脸色一下变得凝重。
傅为义随手把签文插回筒里,语气仍旧不在意,“行了,装神弄鬼,走了。”
“阿为,等等。”季琅的声音很认真,“下下签,按照规矩,不能不解。”
傅为义被季琅前所未有的严肃模样勾起几分兴趣,他挑起眉,“你也信这个?”
季琅苦笑,说:“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,更重要的是,你不能沾上一点不好的兆头。”
“阿为,去听一听吧,反正也不费事,好吗?”
季琅眼中的担忧不似作伪,傅为义转念一想,也有些好奇这庙里的和尚能说出什么花样来。
“好吧。”他终于松了口,“我去听一听。”
傅为义站起身,对站在一旁等候的知客僧说:“四十一签,下下签,有签纸吗?”
知客僧走到殿侧一排古朴的木柜边,熟练地找到第四十一签,从后面的各自里取出一张薄薄的宣纸,递给傅为义。
傅为义接过签纸,漫不经心地展开。
季琅也凑了过来,目光与他一同落在了那几行墨迹之上:
“无限好语君须记,却为隐贼作知己;
莫贪眼下有些甜,可虑他年前样苦。”
季琅的眼睫颤了颤,几乎霎时就开始后悔劝告傅为义解签的事,然而他转念一想,傅为义必然不会信这个,便又放下心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