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这时——
一缕浅淡的金线刺破天幕,终如利刃劈开混沌,仿佛刚才的黑暗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。
随着天光大亮,李承乾正与陈蓉道别,一句极其轻浅又极其刺耳的埋怨被他牢牢捉住。
“听说去岁六月初四,当今可是囚禁了自己的阿耶坐上的帝位,这天狗食日该不会是……”
李承乾猛然停下脚步,目光狠狠刺入那处不起眼的角落。
然还未等他做出反应,却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。
“胡说八道什么呢!陛下半月前还在东郊发了那么多曲辕犁,我家就领到了好用得不行,凭什么说这次天狗食日是冲着陛下来的?”
李承乾目光一凝,虽不知道最先起头的那人背后有没有其他势力的影子,可就算有这般泼脏水的手段也还是太过粗糙。
他怎么就忘了,半月前的藉田礼后,李世民的名声在百姓间好得不得了。
“呵,要我说指不定是某些人自己小人心思作祟,你说是因为陛下,我还说是因为上皇呢!上皇可也当过天子。”
“哎,你这话有道理,前几年吧,上皇不是还要烧长安迁都吗?说不准是因为这个呢。”
李承乾冷哼,还泼脏水呢。瞧瞧,百姓最是聪慧,他们记得统治者都做过什么,这不就反噬了吗?
“要我说这就是正常的天象吧……前朝隋炀帝那么荒唐,又有什么预警呢?我们要格物致知嘛,将这天狗食日格一格,我还真看不出来有什么道理。”
李承乾一顿,这还是他头一回在宫外听别人谈起格物致知。
他所抛出的格物致知其实质更加接近后世宋朝著名大儒程颢的注解,孔颖达虽然起初的时候无法接受,但这并不能妨碍这个新解迅速得到一批拥趸。
只孔颖达亦不是固步自封的人,他在与李承乾的数次争论中渐渐软化了态度。
虽则还是推崇东汉大儒郑玄,但摆在眼前的粉笔产钳却皆是格物新解的最有力证明。
而背靠皇家又是孔子后人的孔颖达,早便成为了众多学子儒生的领头羊。
先前不论是反对格物新解还是支持格物新解的都是打得不可开交,此一时东风压倒西风,彼一时西风压倒东风。
可自从孔颖达隐隐约约偏向他后,世间治学已经开始讲究起格物致知了,纵使还有顽强反对的声音,但格物的包罗万象却叫更多人自发自去维护。
这样的成效已然大大出乎他的预料,而他的新编三字经还在不断增添新的理论,更是能潜移默化改变学子的固有思维。
这些人中或许便有日后他大开科学院的潜在支持者。
不论做是造势。
恰如那日他向。
,可燎原天下。
想到李世民,李承,一步踏上马车催促顾十二。
***
李渊寝殿。
几个中低层将领被绑缚双手丢到李渊面前,而他们的旁处是两三个心如死灰的宫女内侍。
李渊身后的裴寂面色早已发白,浑身颤栗不止,他不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李世民的会这般直接了当。
他们本还打算靠着天象做一番文章,可果然如此,果然他们所有的行动都明明白白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,天象反而成为了李世民“倒打一耙”的工具。
李渊摇头,上手抚抚裴寂的后背:“都是第二次了,裴卿怎么还会害怕?”
裴寂嘴唇颤颤,没有说话。
李世民袖袍一甩便安安稳稳端坐在李渊对面,他的眸底平静无波。
这个男人他曾孺慕过,也曾恨过。
他亲手教会了他如何搭弓射箭,却也亲手带他认识了权力的残酷。
强烈的情感早已随着他亲手发动政变的那日消失不见,如今他看李渊剩下的只有无悲无喜。
“阿耶,您累了。”
李渊垂眸,整个人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心气,疲态尽显。
“阿耶老了,比不得二郎。”
李世民莫名扯了扯唇角,眉眼之中居然带上了笑意。
二郎,这个李渊在武德后期就再也不曾喊过的称呼却再度被他挂在口中。
杀子之仇,夺权之恨,如今明明白白横亘在二人之间,李渊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。
李世民起身,不愿再看这个儿时他曾依恋过的男人一眼。
“朕以凉德,嗣承大统,未能光昭先业,以至上皇为奸邪所蔽,失德于天。”
李渊闭眸,他早该知道的,他这个儿子这么优秀又怎么会把最重要的罪己诏给忘记了呢?
“今者天象示警,日有蚀之,此乃昊天降谴,以儆朕躬。”
李世民慢悠悠朝外走去,用眼神示意身边的禁军。
禁军心领神会,悄声禀告:“陛下潜邸旧人还差一个右武卫将军刘德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