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碎片没有形状,没有逻辑,只有强烈的情绪色彩,在他脑海深处无力地扑闪。
一抹明亮到灼眼的明黄,带着令人想要臣服的威仪。一种温暖柔软的触感,似乎曾被他紧紧攥在手心,烙进骨血。一声极轻的叹息,落在耳畔,带着温热的、令人心脏绞痛的无奈与遗憾。还有泪水,很多人的泪水。
这些碎片浸染了视野,但都褪得极快,快得只留下一种惊悸的空洞。是什么?
李琛试图去捕捉,但它们流逝得很快,越想捉住越捉不住。到最后,只留下一种氤氲的雾气弥漫在他的感知里。那雾气的名字叫“曾经”。
可他明明…什么都不曾拥有过。
他是一个孤儿,他的人生很简单,甚至像一张过于干净苍白的纸,何以承载如此沉重而复杂的愁绪?
便在这时,护工的手抚上他的后脑,帮他查看伤口处的包裹。可这份触碰理应是带着关怀的,可却让李琛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。李琛僵着身子。
从小到大是孤儿的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,也早就习惯了对任何人都有所防备。
但骨子里,李琛本质上是渴求他人的关怀的。这里是医院,眼前这个女人是他的导师请来的护工,照理来讲他不该这么抗拒这份实实在在的温暖的。
可是,李琛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感受。也并非抗拒他人的好意善心,而是,这份感觉他不习惯。那他习惯的是什么呢?
李琛闭了闭眸子。
就像是在虚无中追寻另一份……
另一份什么?
李琛突然卡了壳。
他不知道。只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和茫然。李琛像是一个在别人漫长的故事里猝然醒来的旁观者。故事戛然而止,他却带走了故事里主角一生的悲欢离合,那些浓烈的情感席卷了他,变成了他自己也解不开的惆怅。真是疯了。
他不过是被高空抛物砸了后幸运地醒来,几个月的功夫,怎么就好像是恍若隔世一样。
是砸伤脑袋的后遗症吗?
李琛喉咙有些干涩,只要说话多些就会叫他觉得疼痛难忍。所以李琛没有打断护工的絮絮叨叨,只是极轻地动了一下手指。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病号服布料,这真实的触感让他微微从那幻梦般的感受里回神。
李琛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。
原来眼下是晚上啊。
当下现代城市的夜空不再像从前那样清晰明亮,看到星星比他幼时看到得少。
城市的晚上,亮着晃人眼的更多的是一栋栋高楼里亮起的,属于别人的温暖或冰冷的灯火。
可惜,那些灯火没有一盏是为他而点,一如他的前半生。李琛早就习惯了。
但是为什么……
为什么李琛会觉得,自己好像弄丢了整整一个世界?一个辉煌的,刻骨铭心的,让他痛彻心扉又叫他无比眷恋的世界?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滑落。
它不是汹涌的,甚至是安静的,冰凉的,顺着太阳穴悄无声息地没入发丝里。
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。
只是心里那个巨大莫名的空洞,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液体来徒劳地填补一下。
护工看到了那滴泪,顿时慌了:“哎呦,是不是还疼得厉害?”“没事没事,医生很快就会来了啊。”
“没………
李琛终于舍得挤出一点干涩的声音,沙哑得厉害。“只是……好像做了个很长…很奇怪的梦…”护工松了口气:“那就是噩梦吧。”
“不过没关系,你都醒了,都过去了。”
过去了?
李琛收回视线。
真的过去了吗?
那为什么那份愁绪却像呼吸一样,缠绕不去,萦绕在他空荡荡的胸口,闷闷地发着疼。
他的心口处,仿佛被掏走了一块他自己都不知道存在过的却又至关重要的东西。
一阵熟悉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李琛的思绪。
李琛循着声音看去,护工拿起搁在床头的手机递到他手上。屏幕上显示着张导师三个字。
“你的手机。”
“我刚刚发消息给了张教授告诉你醒来的事。”李琛接过,刚刚接通就听到了熟悉的带着关切的声音:“醒了?”“这段时间你就继续好好休养,不用着急回学校,论文学业什么的都放放,身体要紧。”
“这一回你的赔偿费我都帮你要回来了。”“什么东西啊,自己管不住手没有素质随便在高楼扔东西,真是……李琛笑笑:“谢谢。”
“嗯……还有,我,咳咳,我听说这次覃教授。…提到覃恬,李琛压着心头莫名的情绪开口询问,话说到一半张教授就知道了。
张教授应声:“他啊,他是我很好的朋友,之前对你也有关注来着。”“知道你一直一个人又出了那么大的事,他就跟我一起想要多照顾你些。”“不过他现在不在学校,前段时间昭陵那出了意外,他跟队去抢救性发掘了,估摸今年都不怎么会回来了。”
“你要想谢他先不着急。”
在李琛听到昭陵两个字时就呼吸一滞,他压根做不到继续往下听。此间情绪完全不同于从前。
他研究初唐史,照理来讲若能发掘昭陵这该是天大的好事,这意味着更多的实物意味着更多的资料,可为什么眼下更多的他却觉得有些难受?或者更准确得说,由昭陵联想到的其主人……李世民,这才是叫他心头难受的根本原因。
李世民……
可这份悲从何而来,他并不知道。
等他回过神来时,张教授的叮嘱已然到了最后。“好好休息,不要着急,这段时间你落下的课程都可以慢慢来补。”李琛沉默片刻,轻轻应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