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妙元没有立刻返回城中,而是绕向一处僻静的山坳。这里林木葱郁,山溪潺潺,藏风聚气,是一处天然的风水佳地。
她寻了一处平地,停下脚步,从袖中取出那只属于无面道士的断手,徒手挖了一个浅坑,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其中,覆上泥土,轻轻压实。
“多谢师兄相赠。”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,低头说,“以后咱们就尘归尘,土归土了。希望你早点投胎吧。”
花满楼忍不住问:“这是在做什么?”
赵妙元就把这一晚上的事给他简单说了一遍。花满楼只觉听得跌宕起伏,忍不住道:“如果我……”
花满楼及时打住了。他没有跟着长公主一起去鬼市的原因,彼此都很清楚。
赵妙元乜斜他一眼,转身继续向小楼方向走去。花满楼依旧默默跟上。
晨曦将两人身影拉得细长,沉默像一层无形的薄纱,笼罩在他们之间。
走了一段,赵妙元忽然开口:“上官飞燕人呢?”
她问得直接,没有丝毫迂回。花满楼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默然片刻,才缓缓道:“她死了。”
“怎么死的?”
“她参与了霍休的阴谋,被自己的爷爷亲手杀死。”花满楼沉重地说。
赵妙元侧头看了他一眼,直到如今,花满楼的神色还是悲悯的。她拧眉问:“现在你还觉得,她没有骗你么?”
花满楼苦笑一声,轻轻摇头:“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孩子。身不由己,被至亲之人当作棋子……在下,无法苛责她什么。”
赵妙元说:“可她骗了你,还差点害死你。”
“这世间,或许本就没有人能全然坦诚。”花满楼长叹一声,“她确实骗了我,但我也没办法要求她就不骗我。”
赵妙元停下脚步。
到这个地步,她是真的完全没办法理解他了。
“所以,即便她利用你的善意,将你诱入陷阱,险些丧命,你依然觉得她可怜,无法苛责?”她匪夷所思地问,“花满楼,你的善良,有时候真让人……”
她搜肠刮肚找了个合适的词:“叹为观止。”
赵妙元的的确确最喜欢善解人意的美人,她之前也一直以为花满楼最符合她的择偶标准——毕竟,她正是因为爱上了花满楼这个角色,才生出了这样的标准。
但在她的观念里,欺骗就是欺骗,背叛就是背叛,无论背后有何种苦衷。花满楼这样行为,让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,善良这种品质,未必总是那般吸引人。
花满楼沉默了片刻。他知道,自己或许让长公主失望了。
他向前踏了一小步,温热的指尖试探性地摸上她手腕。在确定对方并不讨厌之后,才慢慢往下滑去,挤开长公主的手掌,让她与自己双手相握。
“妙元,”他轻轻唤了她的名字,带着一丝亲昵,“我并非认为欺骗值得原谅,也并不觉得她所做之事正确。只是,若因他人的过错,便让自己心中只余下怨怼,花满楼觉得不值。”
赵妙元手腕被他摸得有点痒,僵了一瞬。
花满楼道:“我选择记住她身不由己的可怜,并非宽恕,而是不愿让自己也变成只懂得记恨的人,也不想妙元因为她而生气。毕竟,她在我和你的生命中,注定只会占有极其渺小的一个角落。”
说到这里,花满楼抿了抿唇,低声道歉:“这或许有些迂腐,让你觉得不快,是我的不是。”
他的嗓音也和人一样,犹如玉石交击,溪水潺潺。赵妙元听着听着,便开始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。
怎么就吃他这一套?
“说得倒是好听。下次再被骗了,肯定还摆出这副菩萨相来。”她冷冷道。
感知到长公主语气细微的变化,花满楼嘴角漾开一抹笑意,顺着她的话道:“若有下次,定先请长公主殿下帮我分辨一二。你的眼光,总比我这盲眼之人要锐利得多。”
此话依赖之意太重,都有点像撒娇了。可赵妙元清楚地知道,就算自己为他分辨,出言阻止,花满楼还是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。就像这次的上官飞燕一样。
看着他眼睫低垂,脖颈微弯,赵妙元又不得不承认,即便在意见相左,心生嫌隙之时,他这副皮相和温文尔雅的气质,依旧有着动人心魄的魅力。
真是……烦得很。
“不帮。被骗是你活该。”她甩开他的手,加快脚步,“快走吧,天都亮了。”
花满楼一愣,笑着应道:“好。”
追随她的步伐而去。
两人回到小楼时,日头已经升高,楼内依旧静谧,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。
赵妙元还没消气,何况就这么饶了他,实在太没底线了。于是径直回了自己客房,将门一关,隔绝了花满楼的身影,躺在床上大叹一声。
这样下去不行,她得好好想想。
然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,窗户就被人从外面推开,柳环痕的脑袋探进来,看见她,嘿嘿笑了:“总算回来了。我看你们两个刚刚进门时的脸色,可真有意思。”
赵妙元翻了个白眼:“不进来就滚。这是三楼,你挂在那儿像话吗。”
柳环痕闪身进来,凑到她身边坐下,怼了怼她:“你俩怎么了,快说快说。”
“不想说。”赵妙元翻了个身,懒得理她。
“哎呀,快说嘛。”柳环痕身子一软,瘫在长公主身上耍无赖,“我刚刚帮你干了那么多活,你不给报酬就算了,怎么连这点小愿望都不肯满足我!”
赵妙元心说你前几天才用空我的荷包,还要给什么报酬。奈何这蛇妖实在太会缠人,她被压得快扁了,左右挣脱不得,无奈道:“好好好,怕了你了。快给我下去,倒杯茶来。”
柳环痕立刻弹下去倒茶递过来,眼巴巴看着她。赵妙元将凉茶一口饮尽,又叹了口气,才囫囵吞枣地把花满楼与自己的争执给她说了一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