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的死,更是提醒了她这一点。
因此,即使一辈子都没出过那座破落的村子,奶奶依旧带着我,咬牙来到了陌生的城镇,希冀着良好的教育,能让我获得自给自足甚至美好的未来。
只可惜,事与愿违。
教育没能赐予我美好的未来,反倒让我泥足深陷。
为了避免我的情绪,出现巨大的波动,奶奶尽量用客观的词句,平淡地叙述着这一切。
但文字越简洁,我就越痛彻心扉。
我无法想象,奶奶在写下这些字眼的时候,究竟怀抱着怎样的心情。
我本以为,她会因为我的所作所为,对我感到彻底的失望、气愤和憎恶,或许,过了一段时间,她会后知后觉地感到微量的心疼。
但我完完全全没料到,她竟然会觉得内疚。
一个全心全意为我,以至于失去了生命的人,竟然会对一个犯下滔天大错的人,心怀歉疚。
多么讽刺的一件事啊。
我想要勾起嘴角,却只有苦涩的眼泪,不断地划过我的脸庞。
我必须承认,在少管所的那四年,我曾经暗暗地埋怨过奶奶——
别的未成年人,无论做了多么不可原谅的事情,至少他们的家人,还愿意来看一看他们。
但奶奶从未来看过我一眼。
我虽然难过,却也理解她的回避。
毕竟,她眼中的乖外孙,居然是这样一个恐怖的存在。
我尽量表现得听话,让我在少管所中的岁月,能够缩短一点,这样我就能早点回到家中,向奶奶解释并道歉。
不管最终能不能获得她的原谅,我都要赖在她的身边,尽我所能地让她安度晚年。
而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,奶奶却正在被我一手造就的仇家,欺负得身心俱疲。
即便如此,她依旧没有放弃,以卵击石般地想要将我救出去。
我知道,只有绝望到了极致,她才会制定出那样的计划。
她也不像我以为的那样,从没来看过我,远远的那一眼,已经包含了她深刻到几乎生出了畏怯的情感。
说来可笑,在被送进医院医治的时候,我还以为是少管所,负责了我的治疗费用,而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的奶奶,更是进一步加深了我的判断。
四年的时光,奶奶与我在这个世界上,交叠的岁月,原来只有那短短的一个月。
我不是没有想过,奶奶在这段时间里,因为种种原因,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。
毕竟,她的年纪早已迈过了八十,再加上我这件事的刺激,她极有可能出现意外。
但我从未设想过,这个时限是一个月,而且这场意外,源自于她的主动赴死。
我静静地坐在床边,感受着黑暗的侵袭。
我没有开灯。
事实上,我根本无法确定,灯泡还能否被正常地使用。
书桌上的台灯早已消失,不知是被奶奶变卖,还是烧毁于了火焰中。
我就这样沉默地坐了一夜。
直到清晨第一缕微光,从敞开的大门,照射在我的脸上,我才从僵硬的状态中苏醒。
我犹豫了几秒,还是从上衣贴近心脏的口袋中,取出了一截明显已经扭曲变形的破布——
那是我当初紧紧地攥在手心的东西,也是娃娃的原材料。
这四年来,每当我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,我就取出这截布,将它紧紧地压在胸口。
仿佛只要我这样做了,就能汲取到无限的力量。
我还欠奶奶一个娃娃。
正是这个信念支撑着我,没有一步步地走向崩溃。
现在,它明显已经失去了作用。
我一边思考,一边从裤兜里,掏出一个打火机——
这是我在少管所,通过两枚鸡蛋,交换来的东西。
澄清一下,我没有染上抽烟的习惯。
我拿它,单纯是为了防身。
既然在火中逝去,那就通过火,将我的思念,传达给奶奶吧。
我将信件和这截布料,郑重地放置在腿边,然后,我深吸了一口气,点燃了火焰。
很快,两样易燃的物品,就在我专注的视线中,化为了黑色的灰烬。
火焰没有因此熄灭,反而直接烧到了我的裤腿,我却像是感受不到灼热般,寂然地凝视着这撮火苗愈演愈烈。
在那一刻,我终于体会到了奶奶临死前的痛苦,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就此被火焰吞噬的想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