陶枝指着自己的脸,对李萍道:“萍姐,你看我这脸,需不需要再扮扮。”
李萍再把陶枝上下打量,笑笑:“我再把你眉毛画粗些,就说你是我远方表弟,怕也没人怀疑。”
毕竟陶枝男儿打扮,李萍又寡居多年,为免外头的人说闲话,也只能以亲戚的名义了。
是以,陶枝倒觉得陆盛昀不要回来最妥,反正他钱多,又是大官,还有本事,哪愁没地方歇脚。
两个男人都在李萍家里住着,也确实不妥。
陆盛昀多么心思缜密的人,又岂会考虑不到这一点。
反倒李萍一直惦记贵人到了家里,自己还没好好款待这一茬,隔日一早,见男人一夜未归,李萍便催问陶枝可知晓大人在何处,要不要去外头找找,人家来者是客,不管身份贵不贵的,我们也不能怠慢啊。
可她琢磨陆盛昀为人,就不是个会听人安排的主,便叫李萍歇了心,男人和别的官不一样,不讲排场,随性得很,你束手束脚唯唯诺诺,人家反倒看不上,不愿意搭理。
“也是。”李萍回想男人的穿着,粗衣布鞋,头戴笠帽的样子,朴素得很,任谁又能想到这可是偌大一个县城的父母官。
李萍将煮了鸡蛋的面条端给陶枝,陶枝却又把鸡蛋夹到了李萍碗里,嘴上说着:“我最近胖了些,还是素点好。”
“你要是不吃,我这就走,自己寻个地方住。”陶枝看着柔和,但也是个说到做到的主。
“行行行,怕了你了,打小就这样,犟得很。”
庶民家中,倒没大户人家那般讲究食不言寝不语,李萍边嗦着面条,边问陶枝难道就不想孩子,毕竟养了那久,还有你说的周婶一家子,听着都挺好的,比他们这些市井小民要靠谱多了。
地位高的人,稍微低一下头,他们这些底层劳苦百姓就已经分外感动了,更不说县衙里头的人那般维护陶枝,还逼得陈家人写下了放妻书,放了陶枝自由,只冲这一点,陆大人就是侠肝义胆的真男人,旁的那些牛鬼蛇神提鞋都不配。
一想到这,李萍又替陶枝感到惋惜:“要不,你再想想,有好日子不过,为何非要辛辛苦苦在外谋生呢。”
陶枝也想孩子,李萍一提起来,她心里也不好受,搁了筷,把嘴角一擦,看着李萍道:“姐姐以为大人为何对我另眼相看,我若如别的女子那般看到大人就走不动路,只做大人的妾就欣喜异常,迫不及待地要嫁,大人还会高看我一眼吗?”
即便身受重伤,自保都难,男人清醒过来,睁开眼后,望向她的第一眼都是警惕和嫌恶的,可见男人的戒备心有多重,这样的人,想取得他的信任有多难,能被他看中又有多难。
她若真的就此顺从,做了男人的妾,待到男人对她的那点兴致消散,她又该何去何从。
之于她这样的人,得先有安身立命的本钱,才能去想别的。
闻言,李萍久久不语,长叹一声:“还是你想得深远,我肤浅了。”
陶枝忙道:“不肤浅,咱们寻个铺子,好好的做,往后也能当主子。”
李萍笑陶枝心大:“没钱没路子,哪那么容易。”
见李萍不信,陶枝去找自己的包袱,掏了几张盖了章的契书出来,一笔笔地,在李萍看来,金额不小。
李萍啧啧称奇:“你这嫁了个从商的夫家,愈的本事了,那地方的单子都能谈上。”
跟窑子里的人做生意,不光彩,但赚钱,她们别的不讲究,唯有穿衣打扮上分外精心,毕竟做的就是皮肉生意,不打扮得美美的,如何拉客。
这单子能成,还多亏了赵科,他和那边的人熟,陶枝只托他带几件自己做的衣裳送给管事的秋妈妈,秋妈妈一看就喜欢上了,出手更是大方。
陶枝指着这些单子:“你也看到了,光靠我一个人,要在两个月内把这些都做完,是很难的,萍姐你帮过我,绣活又厉害,我能想到的只有你。你认识的绣娘又多,请几个你认为可靠能沟通的,我们弄个铺子,把生意支棱起来,难道不比在家带孩子,给男人洗衣做饭,看公婆脸色强。”
有钱了,底气足了,谁又敢低看你呢。
李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,她总算明白了,为何她看到这姑娘的第一眼就有种形容不上来的感觉。
这姑娘实在是胆大,种种言行,在待嫁的女儿家里称得上异类了,不愿屈从,不愿认命,哪怕是死也要抗争。
可怎么办,她就是好想宠这妹子,不管要她做什么,妹子开心就成。
之前,有男人在,李萍可能还有顾忌,如今她孤身一人,又没个孩子,怕什么呢。
“你等等,我这就去找,还有铺子,我去问问你二嫂,她家粮油铺子做了那多年,做的还是官府的生意,哪里人气旺,更通财神,肯定比我们更清楚。”
不过,转念一想,跟柳婷接触多了,陶枝又在她这边,万一哪天遇上,那就不妙了。
见李萍兴奋说完又倏地打住,一脸为难,陶枝懂她的顾虑,握了握女人的手:“我既然回来,就做好了准备,姐姐你尽管去谈,也不拘于一家,不管找哪个,有中意的铺子就跟我说,我这身装扮,也不是谁都能认出的,再说我以男儿身份避到一边,你先谈,谈得不顺,我再出面。”
瞻前顾后的人,很难成事,要考虑的太多,反而踟蹰不前。
陶枝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有能耐多聪明的人,身上少有的可取之处,就是胆大了。
她的几回机缘,都是因着胆大,豁得出去,不然这时候的她还在不在世上,都难说。
受到陶枝的感染,李萍充满了干劲,挎了竹篮,寻了人最多的菜市,有意无意地跟人闲聊,路过酒肆时,好巧不巧地又撞见陶枝的二嫂柳氏了。
柳氏看到李萍还算客气,露出一点笑意,问李萍吃不吃酒,她打多了,带回家,她爹又要念叨。
李萍忙摆手,笑着谢绝,但见柳氏面颊微红,似有些醉意,不免劝道:“这酒啊,少喝点,是个意思,多了也伤身,你自己也要想开,莫把自己陷进去了,你看我一个人,不也过得凑合。”
听到李萍开导自己的话,柳氏心头感动,没能忍住,落了泪。
她家中姐妹,因着她婚姻不顺,搬回娘家,明里暗里地没少奚落她,笑她遇人不淑就是眼瞎,做姑娘的时候太泼辣,没积德,所以老天爷找个厉害男人收拾她。
然而真正的缘由,她们哪里能懂。
她的男人又哪里厉害了,不仅不厉害,还窝囊,眼瞅着她被大嫂打,竟连劝架都不敢。
而她那大伯子,还是个读书人,也没用得很,只顾抱着脑袋摇头叹气,一声也不。
大嫂就像个疯子,指着他们又骂又叫:“这个家,没有我早就散了,你们一个穷教书一个小摊贩,能有什么出息,我不那么做,钱从哪里来?二叔你扪心自问,你摆摊多久了,有没有地痞流氓找你的茬,没有我在那边疏通关系,你以为你能这么顺当,外头什么情况,你心里没点数?大人为什么对我们家这般照顾,还不是心里有愧,想要补偿,他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,我们还能如何。难道为了已死之人,我们全都不要命了,把脑袋伸过去给他们砍,民不与官斗,我们除了认命还能如何。”
“再说了,这能怪我们?要怪就怪小妹,为何生得那么招人,偏叫官老爷盯上了,爹要早年就同意了,舍了一个女儿,又哪里会丧命。可就算我们知道了,又能做什么,官老爷补偿我们,抬举我们,就是我们的荣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