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令仪直直盯着他,一字一顿:
“阿浔,耳朵听不到的声音,你会用眼睛去看,可若是眼睛也看不到呢?还有一种方式”
他眸光微闪,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唇,忍不住往后退,她从什么时候知道他听不见?
他痛苦地抿了抿唇,她曾偶然说出他晦气,所以她什么都知道,她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静静看着他伪装成一个寻常人的样子
他听不进她的话,只觉得浑身上下战栗。
他不愿让耳聋被旁人知晓,更多是避免自己弱点被利用,可此刻,他宁愿再被蒙住双眼扔到刀山火海之中,却也不想直视她的目光。
他不过是想在她面前抬起头,装作自己与旁人无异,可此刻却要承受她怜悯的目光。
在她看来,他不过是一个可怜又可悲还不敢面对之人,正如她曾经所言,怯懦,自私,卑鄙。
孟令仪一脸茫然,不知他为何突然对自己满是敌意。
明明方才她凑在他耳边,用气声说出的那句话,饱含着祝福,她不过是想让他用心去感受她的心意,可……
她试图伸出手,轻轻拍拍他的肩膀,却在即将接触的瞬间,他猛地后退,眼里是森然的怒意,这个他让她无比陌生,仿佛他们从未认识。
他拍开她的手,咬牙切齿:
“不要再观察我,不要再刻意接近我,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。”
话音落,他推开她,转身欲走。
她想拉住他,却被他甩开,力气之大,几乎要让她跌倒,她恍惚之间明白,他一定是误会了什么。
是什么,让他这么抗拒她知道他听不见呢?
她从不害怕别人知道自己的缺点,她追问自己是为什么,答案显而易见,因为她的所有缺陷都被爱她的人包容和鼓励,而他呢,追根溯源,她几乎在一个瞬间内体悟了他的心。
她又拦在他面前:
“你在害怕什么?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个疏远你伤害你吗?”
他眉头紧紧拧起,头痛欲裂,几乎要干呕出来,只想逃离这里,根本听不进她的话。
他又推开她。
他走的很快,深夜里的风越来越凉,吹的两人皆是鬓发纷飞,连连发颤,他在前面拼命躲,她便在后面一个劲地追。
她其实心里也隐约清楚,这个时候,或许他需要静一静,可她是个急性子,看他这样,她又生气,又着急,她焦急地不行,而他却一言不发,她就更急:
“你为什么不说话?”
“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?”
“你是不是又在乱猜我的想法,是不是又在心里给我扣一堆帽子?”
“你有问过我的想法吗?听过我的心意吗?”
他痛苦万分,可她追在后边偏生不肯放过他。
直到他实在忍不住,避不开她,浑身发软,眼前一黑,扶着船沿,整个人瘫软下来,双手狼狈地扒住船沿,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一半,仿佛有一双手伸进他的喉咙里,拽着他的五脏六腑把他身体里的东西掏出来。
又或许是他的所有肮脏,那些曾经降临在他身体上一辈子也抹不去的痕迹。
他浑身使不出劲,冷汗涔涔,几乎要从船边倒下去,背紧紧弓起来,喉咙烧灼,眼前昏黑,大口大口地干呕,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。
他能感受到,她在他身后,看他这样,先是无措地顿住。
她那张步步紧逼,能言善辩的嘴突然闭上了,她不说话了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他不敢回头,依旧控制不住干呕,手掌抽搐,却没有先前怕被她看到失态的恐惧和痛苦,他的心里自嘲又扭曲地生出一股快意——
看到了吗,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看到的,看到他这样可悲又恶心的一面,然后愣在原地,终于收起那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模样,然后被他的真面目吓傻。
他解脱了,破罐子破摔地止住呕意,指尖死死扣住船沿,小臂颤抖着把自己撑住,勉力维持最后一丝自尊。
正当他天旋地转之时,身后却小心翼翼伸过来一只手,轻轻放在他背上。
他猛地一僵,却没有推开的力气。
那只手充满歉疚和爱怜,很轻很轻地帮他顺着背,一下又一下,像是引诱,又像是安抚。
他实在没有力气拒绝,整个人趴在船沿上,随着水飘荡,眸中是凄冷的痛楚和屈辱。
孟令仪见他不反对,靠的更近,另一只手试探着靠近他的头,摸了摸:
“你……还好吗?”
他闭了闭眼,没说话。
“我刚才……”
他沙哑着嗓子,打断她的话:
“你说的对,我是个聋子。”
她心跳一窒,张了张口:
“可是……”
他却已经站起来,又要推开她。
孟令仪愣愣看着他,咬唇,心中断定,她不能再让他这么耗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