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个聋子,他什么也做不了。
他不怕冷,不怕累,不怕痛,可她不一样。
他忽然无比痛恨那只听不见的耳朵,倘若他能听见,便不会这样茫然无措,只能任由她步步为营,只能把所有机会都错过。
“阿浔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孟令仪实在不明白,倘若他不在意自己的性命,就不该随着她跳下来,可若是他在意,又为何偏偏不愿意开口?明明他开口,她就能找到他在哪里。
她可以去找他的,让他明白,把伤口暴露给在意他的人,并不会被利用,而是让她成为他的耳朵。
可他却那么固执。
唯一的可能,只有一个,他非要向她证明,就算听不见,他也能找到她。
她手里拽着绳子,早已出了水面,紧紧踩着船边一条木条,背着风,勉强站着,闷闷吐出一口气,冷的发抖,忽然后知后觉,要是他们一直僵持下去怎么办,可他不出声,她也找不到他。
纵然她千般万般想要靠近他,可也需要他向她迈出一步。
他们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吧,她是不是玩大了?
赵堂浔有些力竭。
听着她声音越来越小,他假装不在意心里的紧张,依旧固执地不肯发出一点声音,慌乱无措地朝着反方向游去,既然声音变小了,那就是他们更远了。
他拼了命朝着那个方向游去,许久,他都没再听见她的呼喊。
他不由得加快了动作,感觉浑身的力气渐渐流失,心里的惶恐渐渐难以掩饰。
他离她又远了吗?
她到底在哪?
海面寂静无声,浪声也变小了,什么都听不见,偌大天地间,似乎只有他一人。
他回忆中不断闪过她的脸,一股抓不住聚不拢的心慌越来越强烈,心里绷紧的弦几乎到达极限,他忍不住想到,她该不会死了吧?
倘若她死了呢?
他忽然失去气力,四肢瘫软,再也游不动。
他低低吐出一口气,白雾消散在冷风中。
她就算死了,他也不应该在意,甚至他应该庆幸,他下不去手杀她,现在他不用再苦恼,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搅自己的生活。
他早该释怀了,可却控制不住自己往下沉,双手竭力往旁边抓了抓,只有冰凉的水穿过。
心里的恐惧愈发扩大,痛楚如此清晰地将五脏六腑撕裂,他欺骗自己是水太凉了,他应该赶紧回去,装作什么都没发生,可止不住后悔,为什么要较劲。
他轻轻眨了一下眼,眼眶刺痛,从未有过的酸楚,为什么,他的心会这么痛?
她不能死。不能。
至少,不能在他面前死去。
他张口,想要发出声音,想要问问她在哪里,能听见他的声音吗,可张开唇,忽然发不出声音了。
他神志有些恍惚,恍惚之间,似乎又听她在叫他的名字,拼命挣扎起来,努力往上浮,想把她带回去,可水是那样深,那样冷,他身上的力气在流失,渐渐呼吸不过来,冰凉的水灌进鼻腔里,四肢沉重。
他能感受到,自己在一点一点往下沉。
“阿浔!阿浔!”
她在叫他。
他听见了。
身体里似乎又迸发出一丝最后的气力,他憋住气,浮出水面,远远地,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在周围一边游一边喊。
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情绪崩溃,仿佛害怕到了极致。
这一次,他下意识张口,大声叫停她的背影:
“回头!”
孟令仪止住哭声,循声回头,两人对上眼,都是惨白着脸,青紫着唇,狼狈不堪。
他心头那点怒气和固执在看见她的瞬间忽然都散了,重新清明起来,整个人都轻快起来。
他看见她朝他笑起来,一边笑,眼泪一边大滴往下掉,她张开嘴,哇哇大哭:
“对不起,对不起我太任性了我我以为你”
赵堂浔绷着脸,压着心尖隐秘的欢喜,朝孟令仪游过来,越靠越近,在靠拢她的瞬间双臂一张,松松垮垮竟然靠在她身上。
孟令仪的哭声未歇,忽然被他抱住,即便或许他只是为了绕过她的腰拽住绳子,也让她大为震动。
孟令仪斜眼看着他,只见赵堂浔神色恍惚,大约是因为她自己太冷,竟然觉得他身上滚烫灼热。
他眼睛勉强睁着,睫毛上沾着水珠,更为纤长,他青紫的唇瓣不住颤抖,模样很是可怜,湿漉漉的头乖顺无力地虚虚搭在她湿漉漉的肩膀上,吐出的气息微弱又灼热。
她系着绳子,没有泡在冰水里,方才许久听不到他的回应,起初还只当他在较劲,后来越来越害怕,当真以为他死在海里了,不敢再在原地等待,慌乱地到处找他,什么都看不见,没有任何回应,她一边找,一边感受这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惧,很是后悔,她不该这么任性,他找不到她,一定也很害怕。
她以为若是找到了他,他一定会很生气,把她臭骂一顿。
可他竟然主动靠着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