筹码乱哄哄地又飞向惊雷那一侧。林东华找了个椅子,安静地坐了下来,将两只手放在膝盖上,似乎这决战与他无关。人群中的陈秉正看着他的神情,忽然心中一动。
两只鸡默然地对峙,然后……还是对峙,谁也不上前。
有吹口哨的,叫倒好的,还有的出怪声吓唬,霸天试探着向前挪了一步,见惊雷还击,立即飞起二尺躲了过去。
惊雷用尖尖的喙逼近猛啄,霸天翅膀上受了伤,歪斜着往外闪去。它沿着笼子外沿勉强飞着,几下都躲得十分凶险,陈秉文看得喉咙发紧,仿佛有人在那里系了个死结,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他回头看去,林东华淡定如常。
又是一阵追扑,霸天终于躲闪不及,被惊雷按在地下。它翅膀无力地扑腾着,却还是挺着一口气,两只鸡在地上裹成色彩斑斓的一团,飞腾的沙子混着羽毛溅起二尺高,沙地被尖尖的利爪划过,发出闷闷的声响。
谁都能看出霸天处于下风,被压着打,爪子大概是又被啄伤了。它拼命躲闪着,才能不被啄出肠子。
陈秉正冷着脸向门口看去,不知道黄夫人到了没有。还有大哥……他来这种地方,也许会被有心人弹劾一本,可没有别的破局之法。
忽然陈秉文尖叫了一声,惊雷的爪子已经抠住了霸天的锁骨。陈秉正顾不上看两只鸡的战况,只盯着林东华的脸。林东华的瞳孔在不经意间微微一缩,眼眸深处有凌厉的光芒闪过,冷的像冰。这一个瞬间落在陈秉正眼中,他竟然并不意外。
一声尖利的口哨声。霸天猛然翻过身来,只用了一下,快得让人看不清,它的喙却已啄穿对手的右眼。惊雷发出一阵痛楚的惨叫,爪子还在抽搐,霸天毫不犹豫地将它的头颅往下踩。惊雷轰然倒地。
人群寂然无声,只有陈秉文叫道:“赢了,飞剑赢了!”
铛的一声,“飞剑胜。”
林东华站起身来,再不理会身后的惊叹声。他将那一纸卖身契拿起来,掏出火折子点着了,火苗嗖地一声窜了很高。
黑色的纸灰纷乱地落地,他伸手去给女儿解穴:“没事了。”
其实时间并不长,可林凤君像是苦熬了好几年。她踉跄着走了两步,险些倒在地下。林东华将霸天抱起来,爪子上还有血在滴,可它的小眼睛闪着兴奋的光。
她喃喃道:“对不住,对不住。”
“李大夫住在哪里?”父亲拍拍她的背。
“大通客栈。”林凤君眼泪又下来了,是她对不住霸天,可它又救了全家一次,“快去找他。”
父女俩转身刚要走,陈秉文一脸崇拜地跟在后头:“伯父,我是……”
林东华瞥了他一眼,冷冷地说道:“不管你是谁,离我女儿远些,不然我要你的命。”
出了大门口,冷风凛冽地压上来,吹得人脸生疼。林凤君看着熟悉的街道,恍如隔世,心头好一阵酸痛,她用袖子擦着脸上斑驳的眼泪。
忽然一阵喧嚣,几匹马飞驰而来,在赌坊门前停下。头一个下马的,林凤君认得是那个万公子。
随即是黄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马车,林东华冷眼瞧着,并没有上前招呼。
黄夫人指着林凤君叫道:“你去哪?”
“我带它去看病。”她指一指流血的霸天。
“你……拐带我儿子来这种地方,你不识好歹……”黄夫人劈头盖脸地说道。她的愤怒来得突然,却十分真切。要是手里能有武器,林凤君觉得她能直接刺进自己的胸膛。
林凤君突然觉得很累,开不了口的累,她低下头一声不吭,也不反驳。林东华连一声“亲家”也没叫,他拉着女儿,“咱们走。”
陈秉正不知道什么时候拄着拐杖出现了,“岳父大人,娘子,你们……”
林家父女都听见了,可都默契地当做没听见。他俩走得飞快,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。
在他们身后,又有一匹棕色骏马飞驰而来。一身便服的陈秉玉跳下地,脸很黑。
黄夫人不依不饶,恨恨地说道:“这是什么市井俗妇,秉正,你说句话。”
陈秉正漠然地看着她,随即摇了摇头,“母亲,孩儿不孝,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市井俗妇。可……要不是她这样俗,我活不到今日。”
黄夫人像是被噎住了,她退了一步,叫道:“秉文,你出来。”
陈秉文瑟瑟缩缩地出现了,陈秉玉率先迎上前去,二话不说抡圆了胳膊就是一记。这一巴掌带着风声劈过去,打得他脑袋猛地一偏,脸上立刻浮起鲜红的掌印,连指头上面的纹路都清晰可见。
黄夫人刚要出声,又紧紧闭住了嘴巴。陈秉玉道:“丢人败兴的东西,今日就再卸你一根手指头也是轻的。给我押回去。”
黄夫人冷着脸道:“还有一个。”
陈秉文叫起来:“是我鼓动二嫂来的,要怪就怪我一个人。”
陈秉正望了一眼无人的街角,巨大的疑云在他心中升起,搅得他周身不安。他将陈秉玉扯到一边,“当时我买的棺材,你丢在哪里了?”
“当然是就地埋了。我看见就心里难受,难道你还想要?”
“那倒不是。”他拄着拐杖挪了几步,“我先回去领罚。”
大通客栈里,李生白拿起黄色的药粉,小心地往霸天翅膀上撒着。被啄伤的口子翻着肉,它疼得一直叫唤。林凤君坐在旁边,一直默默地擦眼泪。
李生白看这样子,知道有内情,也不好多问,“先让它在这呆两天,观察一下药效。到底我不是兽医。”
“多谢。”
林凤君客气地告别,他小声道:“林姑娘,万事宽心为上。”
林家父女出了客栈,低着头闷闷地走着。
“爹,我错了。”
“凤君,你一向是个心里有数的好孩子。”林东华站住了,“我看见你的样子,心都凉了,以后怎么向你娘交代。我以前教你的话,全当了耳旁风。”
“我……”她将补贴家用的事咽下去了,“我被钱迷了心。”
“我不会时时处处守着你,总有你自己出去闯的一天。这次算你命大,不然……你自己想。”他低头道:“赌场里会用毒药掺杂在粮食里喂鸡,先少后多,侥幸熬过不死的便是极品斗鸡。这种鸡的血里都有毒。跟它们交手的鸡一旦被喷上血,便会中毒,轻则发晕,重则毙命,所以百战百胜。”
她听得目瞪口呆: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“世上的骗局,不过是贪嗔痴,贪字第一号。都怪我,冒冒然让你进了富贵人家,身边连个可商量的都没有,行差踏错都没人拉你一把。要是早知道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