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眼前浮现出乌黑的墙壁,灰扑扑的铺盖,一无所有的空房子,心里涌上一股恨来,不知道是恨那些孩子,还是恨无能的自己,“他们本事可大得很啊。”
“都是半大孩子,出去怕是要冻死。”她叹了口气,“官府不养,他们自生自灭,难保走歪路。你行行好……”
他黑着脸扔下一句:“林姑娘,你倒是心肠好,都接到你家住行吗。”
这话说得又冷又硬,林凤君愣了一下,反唇相讥,“我没本事,跟我爹凑合活着,自家不挨饿也就罢了。可是我也不像有些人,整天说什么办义学的大话。”
他气鼓鼓地瞪着她,一言不发。过了一会才道:“义学是给那些品行端正的孩子办的。”
林凤君忽然“吁”了一声,来喜应声而停,“你以前也说过我是小偷。”
“那是我冤枉了你。这宁七可是亲手抓住的,证据确凿。”
林凤君叹了口气,轻轻打了一鞭,牛车又行进起来。陈秉正将身体扭向另一边,很别扭的姿势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“乞儿缺衣少食,想活着也不是罪过。”她苦笑道:“大人,你想办义学,少不得跟穷人家打交道。他们可不一定都品行端正。抠门,算计,欺软怕硬,小偷小摸,一身毛病只有你想不到的,讲道理可不管用,花钱也未必能落什么好处。”
陈秉正安静地听着。
“陈大人,钱是你的,愿不愿意花在他们身上,也随便你。你是个读书人,没怎么和穷人打过交道,做不来这个。还是做陈府二少爷容易些,有人服侍,领着月钱,不必自讨苦吃。像秉文那样……反正只要别去嫖去赌,老实做人,你家的钱就花不完。选条舒服的路走吧。”
牛车缓缓驶入将军府那条街,她微笑道:“下车吧。我就不过去了,碰见熟人怪尴尬的。”
他跳下车来,拄着拐默然走向那扇大门。门前挂着大红灯笼,石狮子多么气派。她看着那熟悉的身影,他天生就是属于这里的。生下来就是富贵命。他可以作为一个纨绔子弟,愉悦地过完这一辈子,什么都不用操心。
她叫了一声“驾”,来喜转了个身,又走出两步,忽然后面有人叫道:“林姑娘。”
她回身看去,就瞧见他一瘸一拐地向牛车奔过来,眼睛放着光,整个人仿佛瞬间有了生气,“你等等我。”
林凤君愕然道:“做什么。”
陈秉正扶住车辕,跳上车盘腿坐好,微笑道:“我能不能去你的新家拜访伯父,只当是恭贺你们乔迁之喜。”
“今天吗?”
“对。来不及买点心礼物了,有点失礼,可是我有事要赶紧和伯父商量。”他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林姑娘,我仔细想过了,自己就是个不合时宜的人。”
“嗯?”
“我从小脾气就又倔又硬,不喜欢别人替我做主。有些路舒不舒服,总要竭尽全力走一遭才知道,打退堂鼓不是好汉。”
“你……肯通融了?”她茫然地回答。
“对,我一路都在想,你说的对。孔夫子说过,有教无类。义学还是要办,我不会和他们打交道,但你会。”
她忽然咂摸出味道来,眉眼间渐渐涌上一股笑意,藏也藏不住,“你想要我帮忙?”
“就像你教我怎么用最少的钱买布买家具,教我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样。”陈秉正点头,“我特别需要。”
她神采飞扬地搓一搓手,“咱们快些回去,将这主意问过我爹,他八成会答应的。”
“独木难成林,我一个人成不了事,帮手越多越好。”
“就是。”
林东华并不像女儿答应得这么痛快,他谨慎地问道:“需要我们父女俩做什么?”
“办义学手续繁杂,可办武馆就没有人管了。”陈秉正诚恳地说道,“一应支出都可以记在我账上。”
林东华怀疑地看着他,“积德行善的人我见多了,求保佑也好,求扬名也好,总有所图。陈公子,你图什么?”
有那么一刻,陈秉正想将母亲的事和盘托出,可最终还是忍住了。他只是摇头:“我只想这世上多几个走正道的孩子,少几个小偷。”
林东华瞬间发了怔,随即肃然道,“陈大人,我应承你,必将全力以赴。”
林凤君拍掌道:“打虎亲兄弟,上阵父子兵。”
过了几天,雪冻得越发结实了些,葛家庄外的乡道上来了一个车队。村民们好奇地在家门张望着,一辆牛车打头,后面跟着几辆骡车,载重满满。
牛车上坐着凤君父女俩,骡车上陈秉正和李生白两个人,面面相觑。
“听伯父说,你和林姑娘已经和离了。”
“是。”陈秉正语气很平和,“我们两个还是朋友。”
李生白拱手道:“陈公子的确很有胸怀,从善如流。我没有看错人。”
陈秉正垂下眼睛,“我希望她活得更畅快些。”
车慢慢停了。几个人跳下车来,林凤君绕着外墙兜了一圈,“那么小的孩子是怎么进去的?他们不会爬墙,太费劲了。”
果然,他们很快在一个角落发现了狭窄的狗洞,她俯下身比量了一下,成人全然过不去,“这便是入口了。”
林东华观察了一下尺寸,笑道:“凤君,你守在这里,我进去办事。”
“好的,爹,管叫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。”
“飞不出去才是。”他微笑道:“有人逃了,便拿你是问。”
林东华带着另外两个男人走到大门口,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。他使了点力气去拧,锁轴咔咔有声,但并没有开。
“钥匙……”
陈秉正摇头:“一早就不见了。”
李生白将药箱拎出来,“伯父,我这里有铁钳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