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尽是瞎说。他被扣在金山寺,白娘子找了四海龙王,虾兵蟹将一起来打,要救他出来……”林凤君絮絮地说着,“全不一样。”
李生白不明所以,只得将点心盒子打开,“好歹听他讲完。”
说书先生唾沫横飞,“禅师将二物置于钵盂之内,扯下相衫一幅,封了钵盂口。拿到雷峰寺前,将钵盂放在地下,令人搬砖运石,砌成一塔。后来许宣化缘,砌成了七层宝塔,千年万载,白蛇和青鱼不能出世。”醒木一拍,他又叫道:“正所谓:但看许宣因爱色,带累官司惹是非。不是老僧来救护,白蛇吞了不留些。”
林凤君脸色都变了,“这就是结局?”
李生白点头:“是啊,降妖除魔,告诫世人不可贪恋美色,坏了大事。”
全场喝起彩来,说书先生谢幕完了,径自走到后台。林凤君脸都涨红了,“许宣不会那么无情,那毕竟是他娘子,俗话说,一日夫妻百日恩,百日夫妻似海深,是法海硬要作怪。”
李生白的脸色忽然也白了,他垂下头,闷闷地说道:“林姑娘,咱们走吧。”
人流往外涌动,都议论着这回书说得好。林凤君跟在李生白身后,嘟嘟囔囔地说道:“就是不对。”
他们并肩走在大街上,李生白一声不吭。遍地都是冰雪,偶尔响起鞭炮声,额外有节日的气息。月亮出来了,差一点就是圆的。夜市里人流畅旺,处处是欢声笑语,卖元宵、沾红果、油茶的,各自在招呼客人,此起彼伏地热闹着。
林凤君忽然觉出自己的扫兴来。李大夫请她听书,本是好心好意,自己倒抱怨了许久,岂不让他难过。她好一阵过意不去,开口问道:“你喝不喝油茶,我请你。”
这实在是没话找话,李生白叹了口气,“我不饿……不渴。”
“哦。”她的愧疚又加了一层,眼光扫过那些摊子,冷不防一个货郎晃着拨浪鼓过来,她心想总要买点什么送给他,便伸手叫住了。
货架子上全是小玩意儿,头绳、绒花、泥塑的小娃娃。她忽然瞧见一只头绳,跟当时的白色头绳差相仿佛,手里便停住了,李生白微笑道:“喜欢这个?”
他指着一支水红色的绒花,中间是黄色的花蕊,堆叠得很精致。货郎看他的样子,立即心领神会,“小娘子十分出挑,与这位公子真是郎才女貌,羡煞旁人。绒花配美人,锦上添花,又应了元宵佳节的喜气。”
李生白便笑起来:“真会做生意。”便向兜里掏钱。
林凤君心里一动,摇头道:“我不要。家里有。”
“只当是过节的礼物,又不值什么。”他将绒花塞在她手里,她有点为难,想了想不能白拿,便向货架子的下头找。男人用的东西极少,还好被她找到一个做针线用的剪刀,样子很精致,她拿起来付了钱,放在他手里:“你是大夫,缝线用得着。”
李生白轻轻笑了一下,将它收在袖子里。林凤君将绒花也塞进袖子里:“我……怕丢了。”
风吹过来有点冷。有摊贩跺着脚卖元宵,簸箩里堆着雪白的元宵,上头挂着幌子,“豆沙、芝麻、金橘”。
剩的不多了,摊贩急着回家,叫道:“包圆,包圆四百文,不拘什么馅儿。”
她走上前去,李生白立时会意,“咱们买一些回家,再送到武馆。”
“是。”她硬是自己给了钱,将一布袋元宵背在身后,像个苦力似的。李生白要接过去,她没让。
他俩赶在戌时到了武馆。大概是因为元宵节后就要上课,这一晚孩子们玩的很忘情。林凤君进院子的时候,他们正满院子疯跑,在月光下追逐打闹,雪球乱飞。
见到是她,他们欢呼一声就围上来。林凤君将元宵交代给李二狗,“水开了再下锅,不然就是糊糊。”
“知道了,师姐。”
她兜着圈子找宁七,果然在墙根下找到了他,手里拿着一支燃烧着的小呲花,左手换右手再换左手,速度飞快。
林凤君一个巴掌打过去,将呲花打到地上踩灭了,“不怕把你的爪子炸烂掉。”
宁七愣了一下,脸上堆出大大的笑容,“师姐,陈公子说把我的帐免了。”
她倒是不意外,但另有疑云,“你给他干什么事了吗?”
宁七摇摇头,“没什么。”
“他不是去严州了吗?”
宁七的眼神恍惚了一瞬,才笑道:“他临走前说的。”
“那他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不知道。”
忽然李生白的喊声传过来,她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他眼前。他正握着宁八娘的手仔细瞧着。“太奇怪了,你来瞧瞧。”
她看了一眼她的胳膊和手背:“冻疮好多了,你的药很好使。”
李生白摇头道:“我说的不是这个。跳蚤……我当时生怕杀不死,抓了数倍的药粉熏屋子,怎么棉衣里还会有。”
她笑道:“那就是济州的跳蚤额外坚强,百毒不侵。”
“怎么会,那个剂量,寻常猫狗也毒死了。”
“估计是屋子漏风的缘故,通风冒气,烟都跑了。”
回家的路上,李生白还在絮絮地念叨:“我记得我关了门窗来着。”
林凤君并不在意,“一次不行就两次,天长日久,总有杀灭的一天。”
“是。”李生白点头,“重新再来。”
林凤君将他送到大通客栈才回家。已经是深夜了,她生怕惊醒了旁人,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去。
她点着了油灯。从床边的柜子里取出陈秉正写的那本《白蛇传》,在手里翻着。他的字真是好看,端庄大方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认的字多了,还是他写的很容易懂,她很快看进去了,没以前想的那么难。
“白娘子高声叫道,我定要将夫君救回来,绝不受你这老匹夫的钳制。她驾起云彩,便去了东海龙宫……”
她点点头,“这样才对。”又接着往下看,“白娘子只道法海言而无信……”
忽然她的眼光落在那个“信”字上,最下端开了个口,没合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