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有点惊讶:“你不会替你娘难过吗?”
“会,可是她已经不在了。去世的人了无牵挂,活着的人才有遗憾。”林凤君话语间有些凄凉,“总得尽力先安慰活着的人。”
陈秉正忽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。他抬头看去,月光如银,穿透凝滞的寒气,在积雪上铺开一层幽蓝的微光。枯枝的影子被拉得细长。
他喃喃道:“娘,我和世上最好的姑娘在一起,我想跟她过一辈子,求您保佑我们长长久久的。”
风轻轻拂过他的耳畔,像温柔的低语。
路过一家客栈,冷不丁伙计不耐烦的声音传出来,“给你查了,不在我们客栈。”
一个女人哀求道,“我求求你,你们店里有没有大夫,我记得他说是住店的。我都跑了十来家……”
陈秉正瞧见饺子馆里遇到的那对夫妻带着孩子出来,男人脖子里的瘿瘤更大了,将下巴完全挤歪,样子极吓人。
他心里一动,微笑道:“咱们又见面了。”
女人打量着他,忽然认出来了,拧着眉头道:“又是你在胡说八道,亵渎神灵。”
“那妙清观的确……”
“呸呸呸,住持师太飞升了,是我亲眼所见,只是没来得及许愿罢了。再说犯忌讳的话,小心天打雷劈。”
他被说得懵了,林凤君却笑道:“大嫂,我可知道那大夫住在哪。”
“真的?”
“千真万确。”林凤君一拍胸脯,“不过让我带路得这个……”她用手指头捏了捏。
“知道知道。”女人从兜里掏出两枚铜钱,想了想,又加上一枚,“谢谢姑娘。”
林凤君掂了掂铜钱,勉为其难地说道,“有点少,算了。只当我发善心,带你过去就是。”
女人立刻点头:“劳烦姑娘了。你心肠这么好,怎么和……”她瞥了一眼陈秉正,没再说话。
一段日子不见,李生白风采依然。他仔细检查过了瘿瘤,从药箱里取了一个细毛刷子,将小半瓶药水在紫红色的瘿瘤表面涂抹均匀,点头道:“回家不要清洗,三日后再来。”
一家人谢过他,又谢过林凤君,才欢天喜地出了门。
李生白起身给他俩斟了茶,眼光又落在陈秉正腿上,忽然说道:“陈公子,刚才那家人好像把林姑娘的簪子偷走了。”
他吓了一跳,立即三步并作两步追出去,林凤君回过味来,伸手取出脖子里的哨子,吹了两声。
他已经跑出了二十几步,听见哨音就停了,惊疑不定地回头。她在后面喊道:“我就没带簪子,偷什么偷。”
陈秉正这才一头雾水地回来,“李大夫,你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”
李生白鼓掌笑道:“恭喜陈公子,终于痊愈了。”
“不会吧。我刚上楼的时候还是瘸的。”
“那只是你习惯了瘸着走路,一时改不过来而已。”李生白呷了一口茶,“刚才那几步真是身手矫捷。”
陈秉正忽然心里一酸,喃喃道:“我没事了?”
“你没事了,以后就是全乎人。”林凤君特别捧场地叫了声好,拍拍陈秉正的膝盖,又对李生白比大拇指,“谢谢李大夫。世上最好的大夫。”
“林姑娘,你才是。”李生白淡淡地说道,“仁爱聪明,是做大夫的根本。”
话音未落,忽然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,陈秉文像一团火一样冲了进来,扯着李生白险些要下跪,“大夫,求你救救我娘。”
“怎么了?”
“她从晚间到现在,一直在吐血。”
李生白将药箱提起来,“三公子,咱们走吧。”——
作者有话说:“每步兵一枝,马兵一枝,合为一营。”——戚继光《纪效新书》
“功德在法身中,不在修福。”——《六祖坛经》
第96章通灵黄夫人的屋子里有一股熟悉的味道……
黄夫人的屋子里有一股熟悉的味道,病人的气味加上药味,林凤君很熟悉。周怡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,一脸愁容。
丫鬟婆子通报时犹犹豫豫的,想报“二少奶奶”,又咽下去了,最后只说:“林姑娘来了。”
林凤君快步进来,周怡兰起身迎接,便叫看座。她只是摇头:“我瞧一瞧人怎么样。”
周怡兰叫丫头将绣花的幔帐撩起来。大红的幔帐,锦绣的被褥,一团鲜艳夺目的颜色,唯有黄夫人那张苍白的脸是素净的,干枯的头发胡乱披在两边,竟是白了一半。
林凤君心里突突直跳。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样子,跟现在差相仿佛,眼窝深陷着,颧骨衬得格外突出,虽然就在眼前,可又好像隔了很远,怎么也瞧不真切。
她心里一阵针扎般的痛。她伸手放在黄夫人干瘦的手上,开口叫道:“夫人。”
黄夫人不知道听见没有,全没有回应,眼睛还是闭着。过了一会,忽然张开嘴,嗓子里吐出几个字来,咕噜咕噜地听不清楚。林凤君将耳朵贴上去,才勉强听清,“守信。”
周怡兰小声叫道:“母亲。凤君来了。”
黄夫人轻轻哼了一声。过了一会,喉咙里嗬嗬直响,她又挣扎着说道:“是我错了。”
林凤君瞧见她额头上的刘海乱了,有几根白发刚好戳在眼睛里。她想去拨开,不料手指轻轻拂过去,那几根白发竟断在她手上。她手上一震,忍不住便流下泪来。
丫鬟赶紧将帐子放下了,周怡兰眼圈也红了,摆摆手让丫鬟去厨房再煮些参汤。
林凤君小声道:“能吃饭吗?”
“偶尔。”周怡兰叹气,“勉强喝点粥,很快就吐了。睁开眼就流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