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我就……”她想了想,似乎毫无办法,“就跟你一刀两断。”
“哦?”他一挑眉毛,“女侠的刀要砍在哪里?脖子上?”
她很无奈,“割袍断义,一别两宽。再也不跟你来往。”
他忽然大笑起来,又握住她的手,“你砍袍子也舍不得砍在我身上,可见心里有我。我很快活。”
林凤君觉得他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自说自话,跳脱得像戏台上的猴儿,“你的官威哪里去了?”
他收敛了神情,“我一天到晚板着脸,说着自己也不想听的官话,只是因为在你这里可以畅情肆意一会儿。为了这片刻工夫,我可以继续再忍耐几天,十几天,戴着面具跟人周旋。”
夜色很温柔。她觉得好像白天在商会受的气也化了,不值一提,免得叫他忧心。
“新皇登基,平民禁婚嫁三月,官员大概一年。”他小声说道。“你等一等,我一定八抬大轿,接你进门。”
她忽然莫名想起温柔端庄的大嫂。“也许我不适合。”
“你很适合。”他笑道:“我会让你有诰命,朝廷给你发钱粮,不用干活就有工钱,你一定很喜欢。”
“诰命夫人?”她果然眼睛亮了,戏文里的小姐总是以这个身份退场的,荣耀至极。
“五品诰命只能叫宜人。”
“噢。”
陈秉正冷不丁觉得自己如果打起精神来,四品官也不是不能争一争。他默默地坐在她身旁,那些委屈痛苦的日子渐渐走远了,而他活在当下,又鼓起了无限的勇气。
回城的时候,已经是后半夜了。她纵身从窗户翻进自己卧室,目送他骑马离去。黑色披风高高地飘起来,缥缈得像是幻象。
府衙里的杂役发现新来的知州晚上出去了,没带长随,月上中天才回来。无人敢问,但很快传得尽人皆知,不少人心中便有了奇怪的猜想。
知州大人第二天很早就起身升堂。公堂前人头攒动,颇有一批好事之徒,铆足了精神,看看新来的父母官到底几斤几两。
咚咚咚三通鼓响,震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散。两班皂隶鱼贯而出,手持水火棍,将青砖一阵乱敲,额外费力气。
“肃静”“回避”两道铁牌分列两侧,陈秉正头顶乌纱帽,端端正正地坐在当中。
他已经翻过案卷,并没有大案要案,比如下面跪着的两个犯人,只是为了一只鸡对簿公堂。
原告是米粮店老板,被告是村里的农夫。原告称被告在店里踩死了自家的一只鸡。
“一只小……小鸡……”被告辩解道,他带点结巴,用手比划着,“巴……巴掌大一只小鸡,跑到我脚下,我……我一时没有看见。”
原告叫道:“大老爷,他承认了。”
陈秉正转头吩咐书吏,“记录在案。”
“我说赔……赔他一只,他不干,又说五百文钱,他也不干。”
原告抢白道:“大老爷,我这只鸡是上等的芦花鸡,是我特地留下来的,体格矫健肥壮。再养五六个月,便是难得的雄鸡,我将它训成斗鸡,怎么也要二两银子起步。”
被告叫道:“大老爷,这……这是强词夺理。斗鸡……我看这就一只三黄油鸡。”
“被你踩死了,当然做不成斗鸡了。”
被告气急,冲上去跟原告厮打起来,被衙役拦下。陈秉正一拍惊堂木:“不准咆哮公堂。”
围观的人都笑起来。
他不动声色,转身问主簿,“你怎么看?”
主簿判断不出他的好恶,只得讪笑道:“府尊……这都是小事,不要污了府尊的视听。各打十五大板,逐出便是。”
陈秉正发问,“你们就为了一只鸡闹上衙门?”
原告很严肃,“大老爷,我就是为了讨个公道。”
“那我就给你个公道。”陈秉正点点头,“斗鸡,二两银子,倒是不多。既然你对踩死这只鸡的事供认不讳,你赔他便是。”
被告的脸色变了几变,“大人,你……你……”
公堂外笑声又起来了,还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。被告叩头叫道:“我……我实在冤枉。”
“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。”陈秉正转头向着书吏,“被告赔原告二两银子,即日理清。”
书吏和衙役们互相递着眼色,“遵办。”
被告抖抖索索地掏出些碎银子,交了过去。原告笑道:“大人英明。”
他刚起身要走,陈秉正叫了一声,“慢着。”
“听大老爷吩咐。”
陈秉正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你说养五六个月,能将一只小鸡养成斗鸡,所以他赔了你二两银子,是也不是?”
“是。”
“那他还帮你省了五六个月喂鸡的费用,是吧。”陈秉正冷冷地扫了他一眼,“这笔账要算一算。”
原告愣了一下,“对,五六个月,按麸糠来算……”
“斗鸡吃的可不是麸糠。”陈秉正露出微笑,“斗鸡要筋骨强健,爪子锋利,每日需要喂二两豆子,一个鸡蛋黄,一两谷子,骨头磨成粉,鱼肉剁碎。”他看向主簿,“骨头和鱼肉就算了。豆子今日价格三钱一斤,鸡蛋五十文一个,谷子一钱一斤。这笔钱按照一百五十天计入总账。现在就算。”
算盘噼里啪啦响起来,原告的脸色由红转白,由白转青,手也抖起来,“大老爷,这……”
主簿将算盘一推,“启禀大人,纹银十八两整。”
“很好。”陈秉正笑了,“原告付被告十八两,当堂点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