烈日当空,运河河堤上尘土飞起半天高。两个村子的村民对峙着,正值国丧,头上都系了孝带,一身粗布短打扮,铁锹、锄头、扁担在闪着冷光。河堤下浑浊的运河水不断拍打着石砌的堤岸,发出哗哗的声响。
“这田地是我们的,已经栽了苗,凭什么全让你们占去?”领头的村民手里攥着一根碗口粗的榆木棍子,手心全是汗。
“你们村别欺人太甚!”对方的头目挥舞着一把镰刀,黝黑的脸上青筋暴起,“去年我们种的莲藕还在,都开花了……”
他指着河堤下面,一片淤泥中,荷叶迎风摇摆。风卷着沙土刮过所有人的脸。
“放屁!河堤是我们修的,运河是朝廷的,水是老天爷的,冲出的田地见者有份。”
“那就打!”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,“”打!打到他们服!”
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突然从一侧飞来,擦着领头的耳朵过去,砸在后面一个人的肩膀上。人群顿时炸开了锅。
“打!”
“上啊!”
陈秉正策马飞驰在路上,远远望去,两拨人像两股浑浊的洪水,瞬间冲撞在一起。铁器相击的声音、痛苦的嚎叫声、愤怒的咒骂声混成一片,眼看就要酿成群死群伤的血案。
他忧心如焚,高叫道:“住手!”声音却很快被风吹散了。
忽然一小队人冲上来,领头的不知道使了什么招,左冲右突,只听见丁零当啷的响声,锄头镰刀纷纷落地。
缠斗的几十个人尽数被点了穴,动弹不得。剩下的人都是老弱病残,惶惶然地观望着。
林东华在自己的衣衫上擦了擦手,摇头道:“退一步海阔天空,真不懂道理。”
有个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子鼓足了勇气,举着木棍向他冲过来,高叫道,“凭什么打我爹?”
忽然他脚下一顿,立时被绊倒了,陈秉文跳出来将木棍抄在自己手里:“别的不说,这棍子还真直啊。”
林凤君一身男装打扮,在中间站定,敲了一声锣,“东胜村和桥头村的各位老少爷们,知道你们为了这几块地掐架。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,年年打破头。”
后面有个瘪嘴老太发问:“你是谁啊?”
“我们……我是济安武馆的东家。”林凤君站定了,使了一招“白鹤亮翅”,顺手又敲了一声,“武馆就是教人打架的。”
“教人打架?”老太皱着眉头问。
“对。”林凤君走到一个人面前,比划了招式,“刚才那人用镰刀向你劈过来,你抬起棍子一挡,震得虎口发麻,差点就把棍子掉在地上,是也不是?”
那人嘴里呜呜做声,林凤君推了一下陈秉文,让他使了一招“燕回朝阳”,“你就不该硬顶,像你们这些没有武功的人,只知道用蛮力。你先往后退,卸了他的力量,然后直接扫他下盘,便是铁人也抗不过两招。宁七,你跟秉文演示下。”
宁七拿了镰刀,跟陈秉文过了几招,那人大概看明白了,强撑着点头。林凤君道:“所以打架靠蛮力不行。”
她给领头的两个村民解了穴位,“你们每年都打,有死有伤,还想打吗?”
“打,往死里打,打到就剩一个男丁也要打。”
林凤君笑道:“找个师父学武功,包你打赢。看见师父刚才出手没有,一个人对付二十个,不带怕的。你要是学一年,一人对付三个也够了。想不想学?”
宁七给其他人解穴完毕,两个村的村民愤恨地怒视对方,“学!”
她鼓掌道:“这可就对了。可以先试着学一个月,包教包会,学不会免费再学,只要交伙食钱,一天二十文。有鱼有肉,有米有面。不愿意学功夫的话,我们还能教读书写字,招魂通灵,不过老师还没到。”
陈秉文也帮腔:“师父手把手教,武功提升那是一日千里……”他忽然瞧见了不远处的陈秉正,吓得立时不做声了。
林凤君看见村民们意愿高涨,兴奋得脸颊通红,高声叫道:“今天就可以报名,济安武馆,童叟无欺……”
她瞬间闭了嘴,陈秉正带着一帮衙役过来,“聚众械斗,所为何事?”
村民们你看我,我看你,忽然叫了一声:“官差,快走!”
呼啦啦一阵乱响,瞬间堤坝上走了个干干净净,只剩下两把镰刀躺在地上,还有一只袢带坏了的草鞋,昭示一场大战被消弭于无形之中。
林凤君急得搓手,恨不得跳起来招呼,“哎,别走啊,这是……”
宁七笑道:“师姐,他们不走,等着被抓到城里坐牢吗?”
她肩膀垂下来,一脸丧气。
衙役叫道:“就是你们这些开武馆的在这里闹事……对了,怎么又是你?”
林凤君冲他翻了个白眼,“我流年不利。”
陈秉正却忽然回过头去,对衙役挥挥手,“你们走吧,不必横生枝节。”
“府尊大人?”
“只管走就是。”
衙役们只好下了堤坝,远远退了出去。陈秉正看着远处的宁八娘、宁九娘,招一招手,她们这才凑上来,围着他叫道:“先生。”
“听说陈先生做官了。”
陈秉正将宁九娘抱了起来,笑道:“你又胖了些。”
宁九娘虽然觉得他总板着面孔,不如李生白温柔亲和,但好歹教过自己,也有三份亲热,“先生你的袍子真好看。”
陈秉正扯一扯她身上的深蓝色衣裳,“总算也给你们换了。”
宁七过来将小女孩接过去,陈秉正和林凤君两个人走到一旁,远远望着淤泥中的荷花。运河淤积的滩涂上,软泥渐渐干结,在阳光下裂出细碎的纹路。村民种下的莲子便在里头安了家。
荷叶一支支窜得老高,迎风招展,将运河边缘染成参差的绿色。已经到了盛夏,荷花亭亭玉立。陈秉正仔细辨认着,跟园林里精心培育的重瓣品种不同,只有单薄的几瓣,颜色也淡,却开得极是热闹,粉白的花盏颤巍巍地立在茎端。
林凤君正因为错失了千载难逢的招生机会而懊丧,可是看到这盛开的花儿,忍不住微笑起来,“真漂亮。”
陈秉正却皱着眉头:“荷花的根在淤泥里越扎越深,把淤积出的土地固定住了,来年这里或许就不再是水域,而是农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