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几个衙役站成两排,跪下谢了赏。陈秉正看了一眼剩下的人,不紧不慢地说道,“在县衙待命的夜班衙役十人,在班房里推牌九,玩骰子,直到五更时分才散。”
衙役们脸色都变了,“大人,全然没有的事。”
陈秉正将名册放在一边,指着道,“李承祖赢了三局,进账五两有余,谢六儿赢了两局……”
众人见推脱不得,只得都跪下求饶。陈秉正叹了口气:“先革你们三个月的银米,如若再犯,杖二十,逐出公门。”
他施施然地进了内堂,余下的人散去后,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交换着消息,“他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?”
“定然有眼线无疑。这天杀的狗贼,吃里爬外,抓出来砍了他。”
“我看谢六儿眼神飘忽,八成是他,他一心想当班头。”
“不一定,我猜是陈家老三……”
众人嘀嘀咕咕过后,忽然觉得个个都撇不脱嫌疑,悚然地住了嘴,各自归家。
日头高照,王家布铺内的顾客不多。林凤君拿着一匹灰色棉布,在父亲身上比划,“给你裁两件棉袍。”
“冬天我有斗篷就够了。”他微笑道。
“不够。”林凤君道:“我想过了,咱们武馆招不来新人,一定是因为你打扮得太朴素。爹,你做教头,就该是武馆的门面,外人瞧见你衣裳上尽是补丁,那就是学得再好也没出路。”
他很无奈:“做衣裳还要讲一番大道理。”
“我有理才讲理。”
“没理你就搅三分。”
林凤君将一块绿豆糕送到父亲嘴边,一口下去,清清甜甜。“爹,都听我的。”
忽然好几个女人走了进来,娇鸾迎上去,“各位姐妹,这里有上好的棉布……”
一个打扮精干的女人操着浓重的乡音,“东家,你们收布吗?绢布,便宜的。”
林凤君抬起头来,看见她们的样子有点熟,忽然想起来了,“福成镖局?”
“对,就是俺们男人,送了批货,人家给了绢布抵镖银。实话实说,有点发霉,所以……”女人很局促,“这布是贵,可一扯就坏。俺们是乡村人家,用不了这么贵重的东西,孩子又小。”
林凤君笑道:“别舍不得,你们逢年过节喝喜酒,也是要换新衣裳的。”
“还有半年才过冬,俺们哪里有地方囤着,堆在院子里怕下雨淋坏了。”
“地窖呢?”
“上头长着霉,进了地窖,几天就烂穿。”女人眉头紧锁,小声求告,“刚才走了好几家,东家都不收,叫俺们快走。实在没有办法了么。”
林凤君和娇鸾对视一眼。这城里的布铺不到十家,要么是钱家的铺子,要么跟他们有往来,知道这批布的来历,不敢收。
女人拿了两匹布给她们展示:“这里,还有这里,一点点霉。东家,你行行好,给收了吧。价钱好商量呢。”
林凤君同情心大起,拉着娇鸾到后面商量:“你有没有主意?”
娇鸾很为难,“凤君,倒不是钱的事。发霉的丝绢,做衣裳人家都不要。有些书画铺子买去做装裱,倒是可以,可一年到头用不了几匹。”
林凤君叹了口气,走到柜台前,女人看见她的神情,便垂头丧气地说道:“那俺走了。”
忽然她脑子里泛出一个念头,“且慢,大姐你回来,这事……还有的商量。”
女人的眼睛瞬间亮了,“能收?”
林凤君俯身抱起一匹布,“你等一等,我……我想先去问个人。”
第112章测绘陈府花厅里,桌上摊着一段素白色……
陈府花厅里,桌上摊着一段素白色的丝绢,几点霉斑在光洁的布面上悄然晕开。黄夫人微笑道:“凤君,你找我帮忙?”
“是。”林凤君有些犹豫。
“需要钱的话只管说,咱们是一家人。”周怡兰在旁边陪坐,她招招手,叫丫鬟送点心倒茶,“大胆开口。”
“不是钱的事儿。我只觉得可惜了东西。这丝绢做不了衣裳,也可以做别的。”林凤君将手里的匣子打开,里面是一朵绒花,“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。我想发霉的丝绢裁成碎片,上浆后也可以堆叠成花,五颜六色,又漂亮又大方。”
周怡兰将那朵绒花拿在手里转了转,这是一朵盛放的海棠花,用白色的丝绢堆成,中间用金箔点缀。“倒是很别致。”
“是,这绢花比不得金银首饰,卖价便宜,货郎的担子上就能买。我母亲在世的时候,时不时会买一些,插在头上。”她顿了顿,微笑道:“夫人,大嫂,不,周夫人……”
周怡兰笑着摇摇手:“就知道你们年轻人爱折腾,鸡声鹅斗,过两日就好了。这声大嫂你叫定了,不许改口。”
林凤君开口道,“你们人脉广,要是认识能做这绢花的匠人就好了。”
黄夫人想了想,“济州本地不产这个,我大概知道南京有数十家绢花铺子。不过送到南京的话,运费不薄。”
“我想请师傅来济州传艺,我可以学,也可以带人学。”
“找匠人传艺……”黄夫人皱着眉头道,“凤君,这只是第一步。开作坊要租赁房屋,雇佣工人,颜料金箔,铁丝珠片,样样都是费用。五百匹丝绢,怕是能做十万朵花,怎么往外卖呢。这花儿售价不高,想回本只怕很难。”
林凤君沉默了,神情有点失望,可是过了一会儿,她又微笑着抬起头来,“我是镖户出身,走家串户惯了的。大不了我就赶上牛车,沿着陆路一直往北走,济州卖不掉,我就到严州、江州,沿途叫卖。一朵花虽然便宜,只赚几文钱,积少成多,总有回本的一天。”
她的眼睛闪着光,似乎那路上的风雨都不算什么。等她一口气说完了,黄夫人却望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出了神。林凤君有点慌,“夫人,是不是我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?”
“不是不是。”黄夫人微笑道,“你很好。”
黄夫人将绒花放回匣子。“薄利多销,是一种手段。不过凤君,你再想想看,同样的辛苦,如果你能把做出来的东西卖给有钱人,一次能赚几两,胜过你做一千朵花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