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凤君想了想,从脖子上取下那一枚哨子,郑重地挂在他脖子上,“咱俩分头去挖,你若是陷在里面,便吹哨子叫我。”
陈秉正伸手将那只哨子握了一会。太阳已经落山了,西边是幽暗的宝蓝色,她着了急:“快天黑了。”
他点头道:“好。”
他将鞋子脱掉,沿着淤泥边缘试了试,用一根木棍使劲下探。淤泥瞬间将棍子淹没了。他提起来用手比量,“厚度三尺三。”
“好。”
铁锹翻飞。“上面一半是灰色沙土,厚一尺二。下面是黑色,腥味较重。”
“记下了。”她在图册上勾勾画画,“向前走一百步,再测。”
隔着几十步远,两个身影同时向前移动着,荷叶的清香混着污泥的腐臭味,有种独特的气息。
“厚度二尺五,沙土一尺一。”
“厚度四尺二……还不到底。”
他险些脱了力,差点就栽在淤泥中,还好稳住了,向后抽身。林凤君点起灯笼,望着远处的江面,“运河在这里绕了个大弯,所以淤泥越来越深。不能再往前走了。”
陈秉正取出油纸,将挖出来的泥包了起来,“我带回去。”
他弯下腰去,就着荷塘中的水洗了手脚,顺手将一支靠岸边的荷花花苞摘了下来,递到凤君手中,“送你的。”
林凤君将它握在手中,只觉得它比盛放的荷花还要好些,盛在水瓶中,可以开好几天,整个屋子都是香喷喷的。
牛车晃晃悠悠地走在回程路上。不远处是码头的灯火,影影绰绰。他费了点力气才将靴子穿上。晚风中,林凤君荒腔走板地唱着,“将手采一朵花儿来戴……”
忽然他瞧见灯火乱晃,像是岸上起了什么冲突。林凤君也好奇心大起,牛车慢慢靠近。
陈秉正眼睛很尖,“好像是官家的驿站。”
夏日的夜晚很静,声音便传得远,听在耳朵里一字不落,“我们只认勘合。”
“这是我家大人的亲笔信,烦请过路驿站照顾。”
“什么大人小人我都管不了,我们上司刚刚吩咐过,没有朝廷签批的勘合,任何人不准到驿站过夜。”
“我们是京官家眷,一路过来都住驿站。”
“不要为难我一个小卒子……”
陈秉正听得眉头紧皱,“官员家眷在驿站蹭吃蹭喝的事情着实不少。这笔钱都是要地方支付的。一年到头,也有数千两开支。”
“吁……”林凤君将车停下了,“大人,不能叫老实人吃亏。”
陈秉正点头道:“我这就去调停。”
林凤君跟了两步,又停下了,“你是官员,说话管用。我在车上等你。”
陈秉正走到驿站门前,果然看见一顶软轿,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和驿卒正在争吵,两个人都已经脸红脖子粗。
他叫道:“什么人?”
那管家回头看他,黑暗中瞧不清脸,只闻到一股污泥的臭味,便啐了一口道:“河边无青草,不需多嘴驴。”
忽然从轿子中传出一个娇软的声音,“周管家,咱们出门在外,要客气些。”
陈秉正吃了一惊,他开口问道:“是……京城冯家的小姐吗?”
第113章解释管家反应快,已经拦在轿子前头,……
管家反应快,已经拦在轿子前头,警惕地上下打量:“你是谁?”
陈秉正没有回答,呆呆地站在原地。轿子里没有动静,轿帘静静垂着,没有一丝波浪。
管家指着他叫道:“你站远些。这一身什么味儿,实在腌臜。小姐不要管他,狗拿耗子……”
忽然有人闪身过来,挡在陈秉正面前,“说什么狗拿耗子?我倒不知道是哪家的哈巴狗蹲墙头,硬充坐地虎。”
那管家是威风惯了的,冷不丁被林凤君一激,便是火冒三丈,“哪里来的乡野村夫,多管闲事死得快。”
林凤君叉着腰道,“哪里是闲事?你们要住在驿站,吃喝就是官府出钱的,回头还是摊派到老百姓头上。我是济州人,纳粮服徭役,便也有我的一份,你们这不是变相从我兜里……”
忽然轿帘掀开了,露出半张清丽的脸,肌肤如雪,眉目如画。女子头上只插了一支素银簪子,更显得清冷出尘,全无俗韵。一双眼睛澄明如秋水,直直地向她望过来。
林凤君也呆住了,上次在京城郊外见面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。冯小姐比记忆中更美了三分,像是月亮中的嫦娥。
她赶紧回头望向陈秉正,今日实在太过不巧,一个时辰之前,他还穿着绸衫,样子勉强算得上翩翩公子。此时此刻……他衣裳下摆和靴子上全是淤泥,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池塘水底的鱼腥味。再加上自己没遮没拦地说了那么几句……
算了,自己尴尬也不要紧,她赶紧说道:“陈大人……他平时不这样,今天是……出来泅水,对,泅水。”她推一推陈秉正,“你说话啊。”
冯小姐的眼神落在陈秉正脸上。他退了一步,拱手行礼,声音很平静:“冯小姐安好。问候恩师、夫人安好。”
林凤君松了口气,她小声道:“我先走了。”
“你别……”陈秉正还没说完,只见她脚下生风,一溜烟地消失在黑暗中。
轿门忽然开了,冯小姐带着丫鬟婷婷袅袅地走了出来,行了个万福,“一切都好,陈大人万事顺意。”
驿馆门前挂着白色灯笼,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。冯小姐回头向管家说道:“这位便是济州知州,陈秉正大人。之前来过咱们府上几次。”
那管家用力盯着陈秉正,半信半疑,“小人眼拙,您大人有大量,千万莫怪。我记起来了,您在京城的时候,的确到府里来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