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秉文脸都红了:“今日真是德行丧尽。宁七,你好大的狗胆,真不要脸。”
“少爷,我可一句话也没说。谁叫你身娇肉贵,连旱烟的味道也忍不得。带着你真是拖累。”
“叫师兄。”
宁七叉着腰,“师兄,你是富家子,什么没见过。我才是舍了脸皮。我虽穷,也不至于……”
“行了。蚊子可真多。”陈秉文翻了个白眼,一直挠胳膊。
“这人有点功夫但不多,一身油烟味,胳膊粗,脖子粗,大概是个厨子。”宁七望着远处的运河河面,“今晚船上会有酒局,两坛酒,中等席面。”
“蒙汗药下了没有?”
“全下了,酒里,肉里,让他们尽情吃顿好的。”宁七点点头,“咱们只管等。”
陈秉文走了两步,又咬牙切齿地说道,“今天的事,千万不许说出去,更不许告诉师姐,不然打烂你的头。”
天慢慢黑下去了。栈桥向北二里路,运河在这里转了个弯。在僻静角落,河水温柔地拍打着岸边的石砾,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哗哗声。两个头戴宽大斗笠的身影,坐在圆石上,手中长长的鱼竿斜斜探出。
忽然鱼竿轻颤,竿梢骤然绷紧了。林东华向上一提,一条肥壮的鲤鱼在水波间忽隐忽现,尾巴狂乱地拍打出水花,死命挣扎着不肯就范。
陈秉正上前用网扑住,将它扔进鱼篓,扣上盖子。
“伯父大人好身手。”
“一条鱼而已,跟身手有什么关系,我动都没动。”
“一竿一线一天地,伯父心中自有丘壑。”陈秉正指着自己的鱼篓,“看我就没有一条入账。”
“那是你的心不够静,还在惦记着更大的鱼。”林东华笑眯眯地说道。
突然林凤君的声音在陈秉正身后响起来,“什么更大的鱼?”
林东华笑道:“这鱼可不是真的鱼。”
林凤君似懂非懂地皱起眉毛,“你还惦记谁呢?”
陈秉正叹了口气,“苍天在上,伯父作证,我只是在说鱼。”
她指了指鱼篓,“说好的守礼不吃肉呢,你自己说了又不算数。”
“只是抓鱼,我又没吃。”他很淡定,“孩子们要养身体,拿回去炖了,不算什么。所谓礼制规矩,不过是约束老实人的。两种人不用守规矩,一种高高在上,以日代月,行二十七日除服礼。一种身在底层,除了一条命再无顾忌。比如流民,人都吃得,鱼如何吃不得。”
林凤君听得茫然,不过绕来绕去,就是说鱼可以吃,她高兴起来,“懂了。你们读书人的弯弯绕真多。”
“我倒希望世事非黑即白,痛痛快快。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,算是学明白了,还是得隐忍,伺机而动。”陈秉正神情很严肃,“谢谢伯父出手相助。”
“我只是想知道什么地方能买猪肉罢了,不必谢我。”林东华将鱼竿一甩,一条肥大的白鲢鱼咬着钩被提上了岸。林凤君看它肚腹鼓胀,叫道:“爹,它肚子大了,里头有小鱼。快放了吧。”
林东华将鱼钩从鱼嘴里拔下,随手一撇,扑通一声,那鱼又进了江里,水面上只留下一道波纹。
“它说不定能生几百条、几千条小鱼。”林凤君双手合十,“河神保佑,让它平平安安的。”
“真有河神吗?”陈秉正淡淡地问道。
“当然有了,岸上拜土地,水上拜河神。相传他是人面鱼身,跟白娘子差不多,不管是修堤坝还是行船,要是拜神不诚心,他发起火来就将人沉在江里了。”她絮絮地说道,“读书人百无禁忌,呸呸呸。”
正在此时,栈桥上船夫起了锚,一条精致绝伦的花船离了码头,缓缓驶向河心,船上的灯次第点亮,影影绰绰可见妙龄女子的影子。花船在他们面前悠然驶过。有女子的笑声从河中传过来,还有脂粉香味夹着酒味,幽幽地在夜色中散开去。
林凤君恍然大悟,“爹,怪不得一开始你不叫我来。原来你也要看热闹。”
林东华咳了一声,“看什么热闹。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。”
那笑声轻轻柔柔的,仿佛黏腻着往人耳朵里钻。她听得骨头酥麻,回头看陈秉正神色如常,不为所动的样子,“你见识倒广,懂行的?”
他连忙摇头,“没有没有。当年有同乡、同年叫我应酬,我推脱了几次,便也没人叫了。我乐得清静。”
林凤君想了想他在京城的住所,也的确不像是交友广泛的,便嗯了一声,算放过了。陈秉正松了口气,“伯父,你只管放心。林家的规矩我懂。”
“你知道就好。”林东华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。
忽然船上传来泠泠琵琶声,悠扬婉转,意境深邃。陈秉正脸色沉静下来。隔了很远,只见珠帘半卷,烛影摇红,一名女子斜抱琵琶,正在弹拨。
借着便是一阵乱糟糟的杂音,大概是灌酒声,调笑声,林东华听见许多污言秽语,料想船上情形已经不堪入目,只得摆手道:“凤君,你走开些。”
林凤君脚下没动,自己拈了两块碎布塞进耳朵,“这下听不到了。”
琵琶声骤然停了,没过多久重新响起来,曲风为之一变,成了坊间俚俗的小调,恰是范云涛唱过的“郎上桥,姐上桥,风吹裙带缠郎腰……”
林东华微微一笑:“开始了。这些人在酒过三巡之前,说得都是虚头巴脑的话,绝不会谈生意。”
他与陈秉正交换了一下眼神,“那蒙汗药开始并不会发作,要等酒喝到七分,才会筋骨酸软,难以行走。”
“外层有护院,看样子也有二十几名。”
“他们不是吃素的。”林东华笑道。
夏夜的微风拂动衣角。父亲专注地盯着鱼线和浮漂,偶尔出手,便是一条大鱼。林凤君转头望向陈秉正,他的手微微颤抖,浮漂一动,他猛然上提,一条鱼猛烈挣扎着,甩掉鱼钩跑掉了。
“你这样不成。”她跑过去,“手一定要稳,上钩容易,入袋很难。”
“是。”他答非所问:“不知道鱼有多少,有多大。”
“胃口再大也吃得下,清蒸,红烧,香煎,总有一种做法。”林东华笑道,“你只管先去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