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凤君长长地舒了口气,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。
祭祀仪式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。
她走到父亲身边,那里摆了一张桌子,他正在登记姓名。
“张六斤,四十三岁。”
她将一个刻着字的木牌递上去:“凭牌吃饭,一日三顿。”
“李贵大,十六岁。”
“王……俺没有名字,男人姓王,俺姓李,三十三岁。”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男孩的胳膊。林凤君定睛看去,正是当时将孩子交给衙役的那个妇女,她的脸颊比那时候丰满了些,眼睛也有神了。
她微笑道:“会做饭吗?大灶上缺人手。”
“那敢情好咧。”
四处渐渐响起了打夯的号子,一人领头,众人应和。
“大家一齐(嘛)!”
“嘿哟!”
“抬起夯啊(嘛)!”
“嘿哟!””
林凤君将手攥成拳头,跟着这个节奏,轻轻唱着。忽然她抬起头来,哨音响了,陈秉正站在荷塘边,对着她招手。
她疾步走到他身边去,他身后是一片赤色的晚霞,染红了半边天。荷塘里的花已经谢尽,只剩下团团的叶子,“陈大人。”
“林镖师。”他略带得意地点头,“今天统共发了多少个木牌?”
“九千多个。”她搓一搓手,“要是别的州县的饥民也来投奔呢?”
“再来一倍都吃得下。”他微笑道,“多一个人,多一分力量。我要将这里建成江南最坚固的堤坝,风雨不侵。”
林凤君看他骄傲的样子,又瞧见他袖子上被火燎过,烧了一小片,“你倒不如去唱戏,好一番做作,在戏班里也能混成名角。要不是我心里有准备,早就被吓坏了,你倒真敢上。”
“那柴火都是铁条周遭粘了树皮,又弄上火油。”他眨眨眼睛,忽然趁她不备,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,“我一点都不怕,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救我。”
“你把我当成什么了。”她笑着推了他一把,“无所不能吗?”
“你是我的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。”他正色道。
她咳了一声,不想接这个话题,“陈大人,我还要你给我办一件事。”
“嗯?”
“别怕,是好事。”
他突然脸上有点诡异的红色,眼神也迷离了,“是一起办的吗?”
“对,咱俩一起。”她拍拍手,“成双成对。”
“哦……”
“去趟严州。”林凤君挺起胸膛,“我要言而有信。你答不答应?”
他吐出一口气,“什么都答应。”
严州的一座山村里,杨家媳妇额头上系着红色的头巾,露出一张略显疲惫却安详的脸。她坐在土炕上,厚厚的棉被盖到腰间,正低着头轻声哄着怀里的婴儿。窗户里透过一片阳光,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奶香。
她低声叫丈夫:“红鸡蛋染好了没有?”
“好了好了。”丈夫跑进来给她掖了一下被角,“这些杂事你不要管了。”
婴儿忽然大哭起来,他慌忙去抱,“我的囡囡……”
杨家媳妇看他笨拙地将女儿摇来晃去,笑道:“粗手粗脚。”
忽然她的眼神停滞了,门口站着极般配的一男一女,都穿着布衣,却掩不住一身风华。男子眉眼沉静,姿态挺拔,女子俊眼修眉,眸光清亮。
“妹子……”
林凤君笑道,“姐,我说过要来喝满月酒的,说话算话。”
杨家媳妇握住她的手,“妹子,我信你。”
陈秉正凑上前去,看着那襁褓中的婴儿,粉嘟嘟的一张脸,大眼睛,长睫毛,十分可爱。
杨家媳妇笑道:“娃儿她爹,还不快去张罗做饭,将鸡蛋煮上。”
新手父亲看到有客人到访,更慌了,将婴儿往陈秉正怀里一塞,“你帮忙看着点。”
陈秉正猝不及防,怀里已经多了个小娃娃,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她抱稳了,“乖,别乱动。”
她竟然咯咯地笑起来,手舞足蹈。林凤君笑道:“看,她多喜欢你。”
林凤君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个小彩球,在婴儿眼前晃着,逗得她不停地笑。他俩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。
杨家媳妇看得呆了,招呼林凤君过来,在她耳边轻轻说道:“你男人……虽说没啥本事,胜在皮相实在好,脾气看着也不错。原配夫妻不容易,要不咱就认了吧。”
林凤君笑着点头,“嗯,不换了。”她将头上的金钗拔下来,给杨家媳妇戴上,“姐,真是个有福气的钗子。”
新手父亲奔到屋里,手里拿了两个红鸡蛋,“贵客快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