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越的脸扭曲起来,他上前握住陈秉正的胳膊,力气很大,“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吗?仲南,你未免太小瞧了我。那金花姑娘……姑且叫这个名字吧,一早就露了破绽。若不是你被搅合进这摊浑水不得脱身,我绝不会出此下策。就算抓住疑犯是天大的功劳,那功劳也是我为你挣的,我什么都不要。我会向刑部和大理寺说明,是你发现了这丫鬟的破绽,将她买下来细细观察盘问,最终才将她捉拿归案。所有的功劳都是你的,你会是本案的第一功臣,江南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全都可以洗脱。日后,你我还是兄弟,同朝为官……”
陈秉正的心跳得快停了,他沉重地呼吸着,郑越将他的手握得快麻木了,“真的不能放她一马?”
“这是你唯一的出路。仲南,江南官场已经烂透了,再没有一丝公正可言。”
“金花……她只有死路一条。”
“我十分同情这位金花姑娘的遭遇。她承认得非常爽快,一点也没有推脱抵赖。”郑越咬着牙道:“一个人死总好过三个人死,如果将林镖师和她父亲牵涉其中,你就更加不能解脱。”
“他们不知情。”他斩钉截铁地说道。
“是吗?”郑越冷笑了一声,“当日那鹦鹉学舌,说让林镖师赶紧出城,你我都亲耳听到了。或者,我可以让剩下的几个护院出来识人,看那天晚上到底是谁?你不说,我不说,便不牵连别人。我知道你对林镖师情深似海,我成全你们。这一番苦心,你不领情,也就罢了。我只要你活着,比什么都强。”
陈秉正只觉得喉咙被堵住了,哽了半晌,“金花是个苦命人。我不能这样做。”
“利弊我都跟你说得很清楚了。”郑越抱起胳膊,“死一个人也是个数字,死三个人也是个数字。”
“那不是数字,那是活生生的人。满门抄斩就剩了她一个……”
“你心肠太软了,尽顾着些儿女情长,怎么能成大事。张巡守睢阳,以人为食。你活下来,以后有的是造福百姓的机会。还有,情可矜而法不可宥。她毕竟杀了人。”
“平心而论,叶公子他不该死吗?”陈秉正的声音高起来,“**者论绞。”
“讲律例?她是囚妇,奸囚妇者,不坐**罪。”郑越快速打断,“以前口口声声说法不容情的是谁?被人称作铁面御史的又是谁?自从认识一个镖师,整个人像是被妖怪附体,全不一样了。我该请个神明,给你招招魂。”郑越把声音放软了,“仲南,你是吃过亏的人,应当明白,一朝行差踏错,便是万丈深渊。被贬回家的滋味好受吗?坐牢的滋味好受吗?你按我说的作供,保你一世太平,你心爱的林镖师依旧是诰命夫人。这种好事,要是让她选,她才不会犹豫……”
“她不是这种人。”陈秉正果断地摇头。
“好话我跟你说尽了。”郑越目光如冰,“仲南,我都是为了你好,哪怕你以后怨恨我,我也不会后悔。口供我已经数百里加急送上京城,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”
陈秉正听得一阵恍惚。他眼前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。一只飞蛾的翅膀触到了油灯,在接触的瞬间便发出“嗤”的一声。它的触须在热浪中焦曲,六足在滚烫的灯罩上徒劳地抓挠。一缕青烟飘上来,火焰将它完全吞没。一小片蜷曲的、焦黑的躯壳,轻飘飘地坠落在灯台下。灯焰恢复如初,静静地继续它的燃烧,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。
他终于开口了。“一切都听你的安排。”
“这才对。”郑越长长地舒了口气,“我也是心惊肉跳到今天。”
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这小房间,沿着长廊走去。湿乎乎的天气里,一切都泛着霉味。郑越站在陈秉正的牢房门口,昏暗的光照在稻草上,那里有一只刚死去的老鼠,僵直地躺在泥地里。
他拧着眉头看着那小小的窗户。
“这屋子不吉利,给他换一间。”
“这里很清静。”陈秉正笑道,“我都住惯了。”
牢头不明所以,“大人,这监牢里哪一间没死过人……”
“叫你换你就换,是不是聋了!”郑越喝道,“看紧了人,万一他出了事,你跟着陪葬。”
牢头慌忙道:“换,马上就换。”
在郑越身后,七珍和八宝的身影掠过窗户,又茫然地飞走了。
清晨,东方的天际线泛起极淡的绯红色。第一缕光刺破了地平线。
林凤君睁开眼睛,低矮的窝棚里什么都没有,芸香……芸香也不见了。
她立刻惊醒了,慌慌张张地冲出门去,天亮了,泥土路上三三两两走着浓妆艳抹的姑娘,妆容晕染成一片,眼圈底下一片疲惫的青黑色。各个都像芸香,各个都不是。
她走了好几条巷子都不见人影,一颗心狂跳起来。忽然天空中叽叽喳喳几声,七珍和八宝落在她肩膀上,声音也急慌慌的。
“陈秉正他怎么样?”
“嘎。”
“他不是出事了吧。”她冷汗直往上冒,“我就知道这监牢……”
八宝忽然极大声地叫着飞了,声音尖利,她抬头一看,几个穿黑红制服的衙役站在她脸前:“什么人?”
她闪身到一边,冷静地回道:“洗衣裳的。”
“哪家洗衣裳的?”衙役们脸色很凶。
“方姐……”
说曹操曹操就到,方姐来得很快,“官爷,这是贵人踏贱地,有什么吩咐?”
衙役们彼此对了下眼神,将手里的几个粗布包袱丢给林凤君,她下意识地接住了。其中一个衙役觉得不对,“小姑娘劲儿挺大啊。”
“可不是。我这回可雇着人了,力气跟驴似的,不知道累,就是吃得多些。”方姐嘴上笑着,手里却拧了林凤君一把,“二妞子,还不快把官爷的衣裳泡上,用草木灰细细地搓。”
“给我弄干净些,要快,明天就来拿。”
“明天哪里来的及,官爷……”
衙役们拍一拍手,“要出急差,哪里由得自己。你们行不行?不行我找别家。”
“一定行,不睡觉也得给官爷赶出来。”方姐堆上笑脸。
林凤君心中一动,想开口又忍住了,抱着几堆衣裳走到一边。她仔细数了数,包袱皮里有一件制服配腰带,两件外袍,四五件中衣和裤子,按走镖人家的习惯……不对,他们是官差,换得勤一些,大概路程是十到十五天,岭南?关中?或者是……京城?”
模糊的猜想越来越清晰,“京城,一定是京城。”
“官差要去京城。”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来,饶是林凤君胆子大,也被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。
她转过头,是芸香。她赶紧抓住芸香的袖子,“你怎么敢乱跑。”
芸香上了妆,看着很憔悴,估计一宿没睡。她凑过来小声道,“凤君,你说过原来要到赌场。其实除了赌场,还有一个打听消息的地方。”
“花船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