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。那黑点从模糊变为清晰,是一艘小舢板,正随着海浪上下起伏。
“我想,是你方大伯来救我们了。”
舢板越来越近,能看清它破旧的轮廓。方铁匠站在船头,双臂抡圆了,像是平时在打铁一样,将船桨不断地用力插入水中。
林凤君心情激荡起来,“爹,方大伯是不是多年前来到济州……”
“是。他将那本书从西北带回来,送给了秉正的母亲。”
方铁匠招一招手,没有废话,“赶快给我上船。”
一炷香工夫之后,宁七已经接替了他船夫的位置。这舢板极小,只能容纳两三个人,此刻被他们一行人撑得满满当当,吃水极深,所有人都扭着身体。宁七划得极为艰难,林东华从怀里掏出大饼递给他。
方铁匠拍一拍林东华的肩膀:“我还是舍不下你,总想着要回来瞧一眼,万一……幸亏我侄女孝顺又能干。”
“我有福气。”林东华压着声音道,“那两箱……”
“还在货船上藏着,来不及管了。”方铁匠叹了口气,“都是身外之物。”
“嗯。”林东华抬头看向天空,云彩已经散了,皓日当空。他脱下外袍,搭在陈秉文头上。
“师父,我……我不冷。”
林东华笑着摇了摇头:“所有人用衣服罩住头脸,不能晒伤。”
忽然一片奇异的阴影掠过舢板,竟是一群飞过的鸟儿填满。它们像一片流动的云。扑啦啦的振翅声瞬间盖过了海风的呜呜声。两只鹦鹉飞在鸟群的中间,羽毛绚烂夺目——
作者有话说:“天际霞光入水中,水中天际一时红。”——韩偓(唐)
第179章船上七珍与八宝在空中盘旋数圈,最终……
七珍与八宝在空中盘旋数圈,最终稳稳地落在林凤君伸出的手臂上,爪尖轻扣。
八宝点一点头,用清亮的声音叫道:“找到娘子。”
林凤君被它逗得笑了,牵扯到伤口,疼得一咧嘴,“我在这儿呢。”
“嘎。找到娘子。”
“他是不是来接我们了?”
“嘎。”
“去告诉秉正,我没事。大家……都平安。”她对着七珍低声嘱咐。
两只鹦鹉振翅而去,融入天空中的鸟群。
林凤君这才松了口气,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。她用手背擦了擦,轻微地转了一下身体,试图让陈秉文靠得更舒服些。
陈秉文咬着牙,不断嘶嘶吸气。她在他耳边轻语:“秉文,坚持住,我们就快回家了。”
“好……”陈秉文闭着眼睛直哼哼。
林凤君忽然瞧见陈秉文的前襟全湿透了,心中一震,“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?”
她惊慌地看向父亲,他的脸色刷地白了,“凤君,那不是他的血。”
林凤君闻言一怔,下意识地低头,顺着父亲惊恐的目光看向自己胸前。那片刺目的暗红正在迅速洇开。直到这时,林凤君才清晰地感知到,伴随着每一次呼吸,一股被撕裂的钝痛正缓缓蔓延开来。她反手一摸,触手一片黏腻。
“别怕。”陈秉文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爬了起来,手足无措,只得按住她的手。鲜血还在不断涌出,顺着她的胳膊内侧滑落,凝成一股细流,滴滴答答地落在船舱底板上,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惊心。
宁七也慌了,“师父……怎么办?”
小船剧烈地摇晃了一下,险些侧翻。林东华飞快地从衣襟上扯下一条,给她紧紧地包扎住,“凤君,不要说话,不要动。宁七,你继续划船,越快越好。”
宁七嗯了一声,手上在拼命加快。
“爹,我没事。”她习惯性地吐出这几个字,声音却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。
似乎又不太疼了,只是觉得有点累,像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。身上像蒙住了一层湿透的棉被,裹住了四肢百骸,让她连动一动手指都觉得艰难。
视线开始变得古怪。视野边缘开始抖动,眼前是爹的脸,可是分裂成两三个重叠的虚影,怎么也瞧不真切。她眨了眨眼,向远处望去,努力想驱散这恼人的晕眩。
那里竟出现了一片模糊而庞大的轮廓。
她用力眨了眨眼,试图驱散眼前的黑斑。那轮廓非但没有消失,反而在摇曳的视线中渐渐清晰。那是一艘船,一艘巨大的船。船体破开平静的江面,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,向着他们这艘飘摇中的小船驶来。
“爹,秉正来了。咱们有救了。”她喃喃道。
“乖。”林东华握住她的手,脸色铁青。
那船头挂着“义薄云天”的旗子,不是官船,是一艘清河帮的船,足足有三层高,在它面前,这只舢板像是随波逐流的一片落叶。
林东华将手按在腰间的刀上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宁七和方铁匠联手将船桨划得飞快,想逃离它,但……还远远不够。
陈秉文挣扎着挺起胸膛,脸上浮现一丝苦笑,“看来横竖要跟他们拼了,师父,一命换一命,我争取……”
“你闭嘴。”林东华沉静地望着这一船人,他咬着牙道:“老方,你带着宁七跳船。我、凤君还有秉文留下。”
宁七的眼睛骤然睁大了,他不可置信地说道:“师父,我怎么能撇下你,天打雷劈。”
“打不过就逃,不丢人,雷公看得明白。”林东华轻描淡写地说道,“留得青山在,不愁没柴烧。现在只有你俩没受伤,老方身体强壮,你年轻,一起出去找援兵,尚有一线生机。”
“不行不行。”宁七惶恐地摇头,“他俩有伤……”
“那你就更应该走了。”林东华伸手将凤君脖子里的哨子取下,郑重地挂到宁七胸前,又看向方铁匠,“老方,带好他。”
方铁匠并不推辞,“我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