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七叉着腰,指着他们骂道:“里头可都是一时半会就见阎王的主,着什么急,赶着去投胎,那就让让你呗。”
“小兔崽子……嘴真脏。”
人群中飞出石块,宁七带着八娘和九娘高接低挡,在手中攒了几颗,便奋力掷出,只听“哎哟哎哟”叫声不绝。
宁七抄起一根棍子,“要进门,先问过我这根棒子去。”
堂屋内,血腥气混着药味扑面而来,满地草席上躺着声声呻吟的伤兵。烛火摇摇,李生白手持铜钳夹着沸水煮过的细麻线,正全神贯注地缝合伤兵肚子上的伤口,额上汗珠滚落也顾不得擦。
门外怒骂、棍棒相击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。芷兰弯下腰,手中轻薄锋利的刀刃稳稳划开伤处,脓血随之缓缓流出。
大娟的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:“银屏先生,是不是……倭寇来了?娘,咱们怎么办?”
芸香持刀立在窗后,语调凛然:“不怕,一起拼了。这扇门破了,也能再挡一个时辰,怎么也能咬掉他们一块肉,一命换一命就是赚了。”
芷兰头也没抬,声音清冷稳重:“慌什么。天王老子来了,也得把脓血放干净。”
李生白剪断线头,缓缓吐出一口气,这才抬眼看了看门口方向,对大娟道:“端热水,净手。下一个。”
陈家的护院就在这时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:“李大夫,将军夫人生产不顺,稳婆说恐怕要难产了。”
“她胎象一直稳健。”
“估计是被攻城的动静吓到了,说是急产……”
李生白脸色骤然一变,目光死死锁住窗外晃动的火光。“可我若走了,这儿全是妇人孩子……”
芷兰直起身,迎上他的视线:“李大夫,你去吧。那边也是一大一小两条人命。”
李生白望着她清澈而平静的眼睛,心底猛地一揪,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紧紧攥住,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芷兰却面色如常,只轻声补了一句:“我见过的场面,比这大得多了。”
“多保重。”李生白抬脚往外走,几步之后忽然又转身,声音压得低沉,仿佛带着某种承诺的分量。他拍拍她的肩膀:“等我回来。”
芷兰微微一怔,如常应道:“我一直在这儿。”
他回望几次,终于牵马快步出门。
林凤君策马径直上了山坡。从高处望去,济州城内各处火光点点,人影像没头苍蝇般在街巷间流窜。夜风刮过耳畔,她脑中却转得飞快。今晚这场乱局,决计不是偶然。火起得蹊跷,闹事的人来得更蹊跷。不除了这群四处煽动的细作,只怕他们里应外合,背后捅刀子。
方才在陈府门前,那几个挤在人群里的年轻男人,身形精悍,步伐沉实,哪有半点寻常百姓的惶乱模样。他们从哪儿来?混在城里图什么?村子里藏不下生脸,除非……是扮作客商,又或者……
她忽然想起那客栈老板的话,屋檐下蹲着几个人,说是从倭寇手里逃出来的。
她心头一凛,猛地勒转马头,朝着商会方向疾驰而去。
商会门口灯火通明,娇鸾就站在那里,与几位盐商低声商议。几个人见林凤君一身烟尘地闯进来,皆是一怔。
“各位东家,”林凤君不等喘息平定,径直开口,“今夜有人煽动百姓,四处打砸,里头混着几个年轻男子。我疑心他们是倭寇探子。”
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:“如今城门在守,城内绝不能从内部生乱。请商会即刻清查各家商号、客栈、货栈,近半月所有进城落脚的年轻男子,一律登记核验。谁家收留、谁家经手,都要分明。但有可疑,立查立报,不得隐瞒。”
两个盐商面露难色,“今晚城里早就乱了,平日店铺用人倒是有登记,此刻便想查也难,况且我们还在商量去哪里安置难民……”
娇鸾却一口答应:“凤君放心,我派铺子里的人挨户细查。守城大事,商会绝不敢怠慢。”
凤君有点着急,“越快越好。”
盐商们面面相觑,“万一他们躲起来怎么办?”
“不,他们绝不会躲,既然要兴风作浪,哪里人多就去哪里。”林凤君灵机一动,“不必派人去查了,只要叫人敲锣,说济州衙门前发救灾银子……”
“真发还是假发?”娇鸾目瞪口呆。
“两位盐商大人平日卖官盐,又勾结盐枭偷偷卖私盐,赚得盆满钵满,这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吧。”林凤君轻描淡写地说道。
“林东家……不是,夫人,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。”
“真要把证据拿出来,可就是杀头的罪过了。”凤君眨眨眼睛,“听说这位东家的公子明年还要科考……”
“我掏我掏。”盐商们忙不迭地点头。
林凤君露出个“既往不咎”的笑,又沉声嘱咐:“办事的人切莫声张,以免再生慌乱。但动作要快。”
“当当当!”锣声传遍大街小巷,“家中被烧的百姓,到衙门前领银子了!”
府衙前的空地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。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,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。
盐商们面如土色,看着百姓们流水一般从娇鸾手中接过银锭。
林凤君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人群,不放过任何一丝异样。很快,她便留意到了那几个不合时宜的身影。
三五个年轻汉子,混在队伍里,格外扎眼。他们虽也穿着粗布衣裳,脸上抹了些灰土,但身姿挺拔,眼神里没有灾民的麻木与惶恐,反而透着一种机警,不时飞快地交换着眼色。
林凤君不动声色地挤过人群,看似随意地踱步到那几人附近,恰好挡住他们一个试图往前挪动的同伙。仔细看去,他们的手掌宽大,指节粗硬,虎口处隐约可见常年握持硬物留下的茧子。
林凤君给娇鸾使了个眼色,她便叫道:“领这救命的银子,得有熟识的本地乡邻作保!”
被拦住的汉子眼神一慌,强自镇定,“俺们——俺们刚从南边逃难过来的,不认识济州乡邻。”
林凤君不再周旋,突然上前截住带头的,伸手便往他眼中戳去。
那人晃了一招,堪堪躲过。她叫道:“倭寇细作,拿下!”
那几人见身份暴露,脸上伪装的惶恐瞬间褪去,露出凶悍本色,低吼一声,便欲夺路而逃,同时伸手往怀里或腰间摸去,显然藏着兵刃。
身后乔装的守军也扑了上来,跟几个人斗到一处。林凤君冷眼瞧着,她拦住的那人身手最为矫健,招式也最是刁钻狠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