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挑了挑眉毛,“等化透了,你正好打完这套拳,两全其美。”
她忍不住“噗嗤”笑出声来,可下一秒就“嘶——”地抽了口冷气,伤口还是有些隐隐作痛。
冷不丁头上来了一片云,将她罩在下面,又凉了三分。她愕然抬头看去,一把绢伞遮在了她的头上,握着伞柄的正是李生白。霸天见了他,立即冲上来,展开翅膀跳上他的肩膀,左顾右盼。
“霸天最厉害。”李生白被它的热情感染了,“我在街上瞧见有人卖伞,上头画着白蛇传的图样。我觉得你一定喜欢……”
她愣了一下,“多少钱买的?”
李生白眨着眼睛,“五两。”
“天杀的奸商,一定是有人拿货出来倒卖,岂不败坏我的名声。”她立刻来了力气,气鼓鼓地挺起腰,“没良心,专坑你这样的外地人,富家少爷不懂行情。我带你回去退货。”
“不用了吧。”
“那不成,他要是不给你退,我让他以后在济州赚不着一文钱。”
李生白呆呆地将那把伞转了一圈,上面是许仙和白娘子西湖初遇,“你不喜欢吗?”
“这图样就是我画的。”
“啊?”
陈秉正补上一句:“凤君名下的绣坊产的,有五六种花样,李大夫要是喜欢,我们每样送你十把都行。”
李生白恍然大悟,无奈地笑了。他看着那精致的伞面,许仙和白娘子两两相望,虽是初遇,眉眼中却情意流动,只可惜……
他将伞仍旧擎着给她遮阴,随即豁达地自嘲,“凤君,我本来以为许仙是个大夫,我也是个大夫,想必能靠得近些。万万没想到,原来我真正的位置,是青青姑娘,只能站在你后面端茶打伞。”
几个人都大笑起来,林凤君笑得直抽气,“世上女人千千万……”
陈秉正跟上一句,“天涯何处无芳草,李大夫,京城那么多好人家,必有合适的姑娘跟你匹配。”
“也许吧。我多做善事,说不定……”李生白笑道,“或者她下辈子也可以选我。”
“那不成。”陈秉正有些紧张,将他拉到一边,“你知不知道,夫妻缘定三生,月老的红线栓得紧,刀砍不断。”
“我可无意当法海,你别误会。”
“那就好。不过我倒有正经事求你。你是有名的大夫,一定有办法。”陈秉正先拱手作揖,李生白见他神态肃然,只得压低了声音回应,“难道是我留给你的方子不好使?再烈性的可就伤身了。”
陈秉正脸色一僵,“不是这事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李生白松了口气,“只管讲来。”
“我这次告病留在济州,实是出于两重不得不为的考量。一来我娘子身体虚弱,身边需得有人悉心照料;二来沿海倭患日益猖獗,这些贼寇盘踞海岛数十年,根基深厚,迟早会卷土重来,大举进犯。若要守住这片家园,单靠官府兵力远远不够,必须及早培养我们自己的御敌之力。我大哥与岳父已经深谈过数次,商定要将武馆的授业范围大大拓展。不仅要传授拳脚棍棒这些基本功夫,更要开设兵法阵法,让他们懂得排兵布阵、协同作战。城里的方铁匠已开始带着徒弟们打造火炮火雷,还有船上用的便利火器。只是这火器虽利,一旦开战,伤亡终究难以避免。当年我就剩了一口气,你都能把我从阎王殿拉回来,太医国手当之无愧。我想请问你能不能挑一些学徒,将救治伤患的本事倾囊相授,教出一批懂得包扎止血、接骨疗伤的人。这些学徒将来在战场上多救回一条性命,可能就是多保全一家人。”
李生白垂下头,脸上有些难色,一时没有回应。陈秉正道:“我知道你是家学渊源的本事,既然你为难,我可以再找别的大夫。”
李生白摇了摇头,“这是功德无量的好事,于公于私,于情于理,我都应当竭尽全力。只是学医跟读书一样,没有速成之法。学徒们既要能吃苦,又要有悟性……”
“吃苦,悟性……”陈秉正忽然站直了,眼睛像被磁石牢牢吸住,一眨不眨地望向大门口。那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正在扎马步的林凤君摇晃了一下,险些跌倒。
她也看清楚了,芷兰此刻正风尘仆仆地立在门廊下,嘴角挂着个略带歉意的笑。
她张了张嘴,那个在舌尖滚过无数次的名字,此刻却只能咽了下去。
孩子们蜂拥上来,“金花先生!”
芷兰含笑走到他们面前几步,“我叫林银屏,是金花先生的妹妹,她托我来给你们讲课。”
他们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交头接耳地议论着,眼睛里全是疑惑。最后宁七站了出来,拍一拍手,“银屏先生,你跟金花先生的学问一样好吗?”
“我啊,跟她不相伯仲,谁知道伯仲是什么意思?”
宁八娘叫道,“我知道,就是不相上下,伯是老大,仲是老二。”
“那老三呢?”
宁八娘眨了眨眼睛,“不知道。”
陈秉正笑了,“老三叫叔,老四叫季。”他看向陈秉文,“是吧,叔康。”
“是,二哥。”
芷兰转身走到林凤君面前。凤君瘦了,头发梳成了妇人发髻。她为什么脸色这样苍白……
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石火间闪过,却都来不及捕捉。下一刻,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上前一步,紧紧地拥抱在一起。
那是一个用尽全力的拥抱,凤君的手臂箍住芷兰的后背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“银屏,欢迎回家。”凤君哽咽着说道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芷兰的声音也在颤抖,“再也不走了。”
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,松开的时候,凤君脱了力,险些跌倒在地上。
芷兰被吓了一大跳,李生白想伸手去扶,却没有陈秉正手快。他将她扶起来,一步步走远。
走出大门,林凤君的汗已经流了一头一脸。
他弯下腰,“娘子,快上来。”
“我不。”她倔强地扭头,“我是镖师。”
“当年你背我的时候,我也没反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