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当然是最便宜的,更贵的有好几万的。递给她名片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,长相朴实,饱经风霜的皮肤,眼神善良,和死亡毫无关系。
他本不想给许杰的,很多家属忌讳这个,但她兴趣很大。
发生在医院里的生死,就像这秋天的落叶一样,结局必定,以及无足轻重。
“小同学,你家里有人需要这个吗?”
许杰把名片塞回书包里,问:“到时候,我打上面的电话就可以了吗?”
对方的语气变得怜悯:“你给我打电话,我立马就过来了。”
“哦。”
许杰没有告诉许竹自己过来了,否则许竹一定会让她去城里的出租屋住,房子里住着她的丈夫和婆家人,不方便。
*
蒋垣把ipod的充电器一起借给了她,许杰充足电。
然后她听了一晚上的歌。
第二天早上,许长生被医生宣布死亡。
只有许杰在,她去看许长生,发现刚死的他和之前并没有不同,眼窝塌陷,脸色如同草木灰,身体像被抽干精气。
她妈妈死的时候,她没有被大人允许见最后一面,所以许杰不知道真正的死人该是什么状态。
他真的死了吗?
之后便是通知各种人,然后各方利益相关的人赶来医院,大家齐聚一堂,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不同程度的解脱,尤其是许竹的丈夫。但许竹却是哭到不能自已,被许梅搀扶着勉强站立。
昨天给许杰发名片的那个人信守承诺,很快就赶来了。
在一群手足无措的家属中,他的头脑无比清晰,像个大家长,安排每个人需要做的事,先去找医生开具一个叫《死亡医学证明书》的东西,才能联系殡仪馆,完成遗体的接运。
医院的走廊里,回响着许竹声嘶力竭的哭喊,爸,不要丢下我们。你走了,我们就孤儿了。
许竹几度昏厥,声声泣血,那声音把许杰身体撕碎,颤栗不已,让她很多年里做梦都会梦到。
许拦昨夜通宵,一早赶来整个人都是懵的。在看到死去的许长生的瞬间,吓到腿软,是邵勇把她搀起来的。
邵勇问:“昨晚是谁陪在医院的。”
许杰说,是她。
邵勇看一眼许杰,了然点头。
许拦似乎意识到什么,目光死死地盯住许杰。
她安静站在大人里,小小的一个人,像流浪狗,脸上也没有表情。
那天整个场面都是混乱的,许拦有好几次想找许杰,但许杰一直陪在许竹身边,又或者是和人交涉。她看她的眼神好冷静,也好冷漠。
等到下午,所有的手续办妥,许长生要从太平间被运去殡仪馆。
许杰没有跟过去,她记得医院账户上还有钱,要退出来。
许拦把她堵在门口,“是你干的吗?”
许杰惯会看傻子的眼神瞟她,“不要在我面前发神经。”
“是不是?”许拦要受不了了,她怎么会这么恐怖,逼问道:“是不是你动手脚了?”
“让开。”许杰已经不耐烦了。
“你们在说什么手脚?”
这场对话里,出现第三个人才是真正的恐怖。许拦和许杰都愣住了。
许竹拿着许杰的书包来找她。许竹看见许杰书包里的换洗衣服和牙刷,毛巾微湿,想问她昨天晚上睡在哪的,怎么不去家里。
许杰回答:“没什么事。”
许竹抹抹眼泪,仍旧是大姐的样子,“爸走了,你俩小东西不要吵架。”
许拦是一个不能守住秘密的人,何况有关人命,她说:“根本不是吵架,是许杰。爸之前还好好的,都有醒来的迹象了,凌晨忽然不行了,是许杰在陪床的时候……”
许杰垂着的手,紧紧攥住衣角。
许竹没理许拦,转头问她,“小杰,你昨天晚上就来了?”
“是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,许竹瞬间泪如雨下,她问许杰:“你三姐为什么这么说你?”
许杰默默叹了口气。她根本不关心别人怎么说自己,她只关心许竹,帮她擦泪眼,“不要哭了。”
许拦愤愤道:“你在装什么?之前你和邵勇不是商量好了么,说尽早下手。爸死了,每个人都能分到他的赔偿款。你敢说,你没有说过那个话?”
许竹并不相信许拦的一面之辞,只是,她有个疑惑,“小杰,为什么你一滴泪都没有掉?”面对亲人的离世,哪怕是许拦都哭得没有人样。
许杰没有办法否认许拦的指控,也没法回应许竹的质问。
过了一会儿,她无所谓地说:“其实现在挺好的,他再也不用受苦了,每个人都解脱了。你要生小宝宝了,你的家庭没有办法承受这种压力,现在问题迎刃而解。大姐,我知道你孝顺,也仁至义尽了,没人能指责你,你要为自己多打算。”
许杰的脸,被许竹一巴掌扇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