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此之前,他和对方一共只见过两次面,一次在四年前,一次在五天前——中间这四年时间,对于他而言其实就像是只隔了半年多,所以他对当时的记忆还很清晰。
前两次,对方给他的印象都比较偏向“财团的二三代掌权人”,在富足的环境下长大,接受真正的精英教育,因而在同龄人还是清澈大学生的年纪便显现出了从容果决的气魄——如果排除掉那些违和感强烈的因素,这确实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合理的推断。
然而今天,仅仅只是第三次见,她却向自己展现出了全然不同的另一面。
她换上了一身白底金纹的水干,那些浅金色的花纹仿佛某种神秘的符咒,又仿佛流淌着微弱的光芒。
水干胸前没有菊缀,下摆覆在同样雪白的袴外面——这是旧时代女性神官特有的穿法。
一只脸上有着奇怪纹样的栗色狐狸蹲坐在她身边,看起来安静乖巧,眼神似乎格外富有灵性,就算这只小东西突然开口说人话他都不会太惊讶。
隔着另一扇通向房屋内部的襖障,一侧并排跪坐着两个人,除了方才为他引路、自称姓“加州”的少年之外,还有一名比伊达航更加高大的长发男人,和她一样穿着白色系的神官服,气质端庄肃穆。
神官服……与这幢现代和风的房子本该是格格不入的。然而这里的一切仿佛都笼罩着圣洁的气息,犹如被神明庇护在了俗世之外。
他对上了女人那双银灰色的眼睛。对方含笑看着他,温柔又从容不迫。
……啊。是啊,银色的确很像月亮的颜色。
他想起大学时热爱摄影的某位朋友,对方曾经在晴朗的满月夜拍摄过月亮的延时摄影,的确是美丽、明亮、冰冷的银白。
他仿佛被磅礴而寂静的无边月光淹没了。
“请放心,不管在做什么工作都是个人隐私,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,绝对不会侵犯隐私权的哦。”
恍惚中听见了这样的话,隔着水,朦朦胧胧的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或许只是眨眼之间,又或许足够一杯热茶转凉,他终于从那片月光中浮出水面,艰难地问道,“……您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御守?”
“嗯……因为我想这么做?”对方歪了歪头,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,“您和您的朋友都是好警察。要是可靠的警察全死光了、只剩下废物的话,这个国家就得完蛋了吧?”
“要是您的朋友对我感兴趣,就让他们给您讲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吧。”
#98
“呼——下班啦,太郎!”
“是,您辛苦了。”跪坐在外间的太郎太刀答道。
近侍加州清光送走了客人,回来就看见审神者原本端正跪坐的姿态一下子散架了,整个人懒懒散散地往旁边倒,一只手伸到脑后,拽掉束发的发绳和白檀纸往矮几上一扔。
宽大的衣物铺开一片雪白,交叠着蜿蜒散落的乌发。
要不是衣服不方便,怕是还能在地上打两个滚。
“怎么把制服翻出来穿了,之前不是一直嫌这套的袖子碍事吗?”他问。
审神者制服有两套,除了这身像是改良版神官常服的,还有另一套比较接近现代的西式军服,更便于行动。虽然没有明确规定,不过审神者们之间似乎默认了近战武系穿军服、文系和脆皮远程穿神官服,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,如果没有付丧神保护,穿军服的就会把穿神官服的挡在后排。
自家审神者理论上来说也应该归类为脆皮远程,偏偏她就是不愿意穿神官服,嫌宽大的衣服太碍事了。久而久之,审神者们就都知道了有这么个“每次都让时政工作人员和她的刀剑发出尖锐爆鸣的奇葩近战法师”。
加州清光小心避开那片雪白与乌黑,近旁坐下,整理好被抓皱了的檀纸。
审神者见状蛄蛹着翻过来枕在他腿上,又一次发出了“呼”的一声喟叹,活像是累了一天才歇下来。
“要扮神棍唬人,总得装得像样一点。”
“哪有您这么不端庄的神官,会被神社赶出去的吧?”他揶揄地用指尖点了点女孩的额头。
“我的神明不会在意的——对吧?清光不会嫌弃我吧?那样的话我会哭的哦,会哭得超大声的哦?”
“是、是,您是最好的。”
最好的主人、最好的信徒。
加州清光用手指为她粗略地梳理过一遍头发,一边默默地想着,她刚才在客人面前的时候,说话的腔调怎么有点微妙地熟悉。
“……意志力未免太强了吧,我都差点翻车……上一个让我差点翻车的可是三日月哎……虽然原因不一样啦……”
“可恶,一想到这样的硬茬子竟然还有至少四个……啊啊不想干了啦——!!”
审神者闭上眼睛,抬起手臂将衣袖盖在脸上遮挡阳光,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。
“……”
——破案了。
原来是像你们啊。三日月宗近,还有七星剑和丙子椒林剑。
看看,他就说吧,少让孩子跟一千岁以上的老爷爷玩啊!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