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娘从屋里走出来,抹去脸上未干的泪痕,早就恢复了平常的语调,“嗯,这丫头从小就跟洐之亲,听不得她哥受委屈,这不,说几句软话就点头了。”
“嗯,”她爹又重新装上烟丝,划着火柴点燃,“看紧点,这几年地里的重活就别让她沾手了,家里杂事也减减。养养身子,别到时候让人家挑了理,说咱们亏待了闺女。”
“晓得了。”女人低声应着,转身去收拾院子角落里散乱的农具。
一男一女隔着几步的距离搭着话,言语之间的腔调平淡务实,仿佛屋里那个刚刚向残酷命运低头的少女,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,而是一件谈妥了价码,需要妥善保管以待日后交割的货物。
可这些,已然不重要了。
屋里,陈芊芊早就爬了起来,她僵硬的弯下腰把刚刚胡乱塞进布包里的行李,一件件,又重新取了出来,迭好,放回原处。
当触及那些陈洐之亲手为她削刻的小玩意儿时,
行尸走肉般的躯壳才算是有了反应。
是那个小木马,马腿被她不小心摔断过一次,他用麻线缠了好多圈,又用米汤粘得牢牢的,这歪歪扭扭的哨子,吹起来一点也不响,却是他熬了几个晚上,用小刀一点点削出来的。还有那只小鸟,翅膀刻得一边大一边小,丑是丑了点,但她曾经宝贝得不行,走哪儿都揣在兜里,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上。
这些……都是他给的。
她的动作停顿了许久,然后木然的将它们一个一个捡拾起来,连同摔在地上沾灰的木偶,小心翼翼放进了床头那个掉了漆的木匣之中。
一滴眼泪无声滚落在最上方穿着小裙子的木头人偶上,本该是亮晶晶的纽扣眼睛,被这孤寂的泪水一染,也浸满了无尽的哀伤。
木偶最后看见的,是小主人那双盛满了灰败死寂的双眸,里面再没有曾经的鲜活与明媚,如此寂寥,如此绝望。
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
黑暗笼罩,木匣被缓缓合上。
至此,她再没有打开过它一次。
……就当是,还他了吧。
她想。
心里空荡荡的,像被寒冬的北风反复刮过,连一丝疼痛的余温都感觉不到了。
他给了她一个装满了小玩意儿的童年,爹娘现在,要用她的下半辈子,去换他一个走出这穷山沟的前程。
一桩买卖,原来是一桩买卖。
她曾经以为那些都是不要钱的,是他心甘情愿给的,是他身为哥哥理所应当的。现在她才明白,这世上,没什么东西是不要钱的,他给的好,原来这么贵。
贵到,要用她的一辈子去偿还。
这样也好,一笔一笔,算得清清楚楚,把他从小到大给的那些好,给的那些宠溺偏爱,连同这个装满了回忆的匣子,一次性,全都封存起来,还给他了。
无论他知不知道这件事,无论他是心甘情愿,还是被蒙在鼓里……都不重要了。
结果就是这样,她成了他前途的垫脚石,他成了压垮她人生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就这样,还清了。
我的哥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