蜜二爷那句“我错了”,像根针,扎在了那片绝对的死寂里头。
虽然谁也听不见,但所有人都“感觉”到了。那声音里头,没掺半点儿水分,全是掏心窝子的话,透着一股子把自个儿掰开了揉碎了的悔。
礼铁祝攥着那只重新有了点儿人气的、冰凉的手,心里头五味杂陈。他想骂两句,骂这老小子不仗义,自个儿偷摸想去享清福,把大伙儿扔这儿等死。可那话到了嘴边,又给咽了回去。
他骂不出来。
换成他,他可能比二爷跑得还快。
那只手,虽然回握了一下,但紧接着,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,又软了下去。那股子刚聚起来的劲儿,像是漏了气的车胎,飞快地瘪了。
那口喷出去的心头血,是二爷跟自个儿的梦做的了断,可也把他最后那点儿阳气给带走了。他醒了,但也油尽灯枯了。
众人好不容易才用那股子“饿”劲儿绷紧的圆环,因为蜜二爷这截的彻底“掉线”,又开始摇摇欲坠。那第九个蛇头带来的虚无感,再一次,像是潮水,慢慢地淹了上来。
咋整?
礼铁祝的脑瓜子,比让驴踢了还疼。大伙儿现在都是空壳子,脑子里头除了“饿”,啥都没有。就他一个人的“得劲儿”,跟那小火苗似的,眼瞅着就要让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给吞了。
就在这时,礼铁祝“感觉”到,蜜二爷那只软塌塌的手,突然,又动了一下。
不是回握。
是摸索。
他像一个盲人,在那虚无之中,摸索着,寻找着什么。礼铁祝心里一紧,不知道这老小子又要作什么妖。
然后,他“看”见了。
在蜜二爷的魂儿里头,一个东西,慢慢地浮现了出来。
还是那个烟袋锅。
黄铜的,旧得亮。可这一次,它不再是挂在屋檐下,引诱人堕落的魔物。它被蜜二爷的魂儿,紧紧地攥在手里。
紧接着,蜜二爷的另一只手,也动了。他颤颤巍巍地,从怀里,掏出了一个同样是虚幻的,小小的烟荷包。打开,捻起一撮不存在的烟丝,慢慢地,装进了烟锅里。
他那动作,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。每一个细节,都透着一股子,刻在骨子里的,熟悉。
礼铁祝瞅着,心里头毛。
“二爷,你嘎哈?你还来?”他在自个儿魂儿里头喊。
这节骨眼上,你咋还惦记着抽口烟呢?是嫌死得不够快咋地?
蜜二爷没“理”他。他装好了烟丝,用那虚幻的大拇指,轻轻地,压了压实。然后,他把烟杆,叼在了嘴上。
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。
可这儿,是连光都没有的虚无之地,上哪儿找火去?
蜜二爷好像一点都不着急。他就那么叼着烟袋锅,在那片黑暗里,静静地,等着。
礼铁祝急得直冒火,可他啥也干不了。
就在他以为这老小子要活活把自己憋死的时候。
蜜二-爷的胸口,那个刚刚因为心头血喷出而碎裂的,黑色的心脏符文。那些碎片,并没有消散。它们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屑,开始,重新汇聚。
它们没有再组成那个邪恶的心脏。
而是,凝聚成了一点,比针尖还小的,红光。
那红光,就在蜜二爷的魂儿跟前,静静地,悬浮着。
那是他一生所有的痛苦,所有的悔恨,所有求之不得的欲望,凝聚成的,一点“心火”。
是毒。
也是药。
蜜二爷看着那点红光,那张苍老的,只存在于魂儿里的脸上,露出了一个复杂的,说不清是笑还是哭的表情。
他缓缓地,把叼在嘴里的烟袋锅,凑了过去。
用那淬了毒的心火,点燃了那锅,装着念想的烟丝。
“刺啦——”
一声轻响,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炸开。
没有火光。
没有烟雾。
可所有人都“看”见了。
那烟锅里,燃起的,不是烟丝。是蜜二爷那正在飞快燃烧的,神魂。
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,苍凉、温暖、辛辣、却又无比厚重的“味道”,顺着那个由手组成的圆环,瞬间传遍了每一个人的意识。
那味道里,有黄土地的土腥味儿。有老槐树下,女人纳鞋底时,阳光的味道。有仇人鲜血的铁锈味儿。也有,在无数个孤独的夜里,一个人吧嗒着旱烟,吐出的,寂寞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