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起码上一个幻境里,有他最爱的人。
不知过了多久,将卒终于将他“唤”醒。他睁开眼,入目的是熟悉而陌生的军帐。
耳畔的风声仍旧刮着,他反应过来——这是他离京的第一年。
第一年,他颓废不振,常常一个人坐于帐中出神。
便连闻铮也说,殿下,您好像丢了魂儿。
他不是丢了魂。
他这是心死。
与此同时,一颗名为“复仇”的种子在李彻心底疯狂发芽滋长。他一遍又一遍地闷头于帐中作画,又一遍又一遍地将画作撕毁。
他一边爱着她,又一边恨着她。
日复一日的痛苦渐渐将他的身体麻痹,他全心全意投入到沙场之中,刻苦练着剑法与枪法,一场又一场胜仗下来,他的身上早已布满了伤疤。
最严重的,是腰腹处那一道长长的刀伤,来到西疆的第一年,他于沙场上险些丧命。
那时候,静下来,李彻有时会想。
自己真是命大。
经受了这般多的事,仍好端端地活在世上,或者这无尽的爱与恨之中。
他忽然像是发了疯,将帐上的画像全部撕扯掉。
将那一张又一张人脸狠狠撕扯,又命人叫来火盆,将其投掷于其中。
看着火舌吞噬,看着火势蔓延,出人意料的是,他的心中并未有大仇得报的快感。反倒是一颗心突突直跳,刺痛不止。
他又像是疯了一般,不顾旁人阻拦,将火盆中的画像捞出来。
火舌席卷着他那同样伤痕累累的双手。
他小心吹去画像上的灰,一个人坐于桌前,将其拼凑。
记忆呼啸而来,又呼啸而去。
李彻看着,从前的自己坐于灯火之前,埋着手。不知不觉间,灯火忽然黯淡了下来。
明灭恍惚的灯色渐渐烟煴,却照不亮他的影。
此时此刻,看着从前的自己,他很想冲上前。
冲上前,去告诉他,李彻,忘记仇恨吧,莫再复仇了。
他要他只记得爱。
帐外的风声响了又停,此间淅淅沥沥地,接连下了好几场雨。无一例外的,连天的雨水下,帐外土地未有一日干净整洁。泥点沾染上他的裤腿,他却浑然未觉。
他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。
不知“李彻”撕毁了多少幅画,又重新拼凑了多少。
不知这里究竟下了多少场雨
李彻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——
这个名为“至苦”的幻境,他走不出去了。
……
第二年,第三年。
他躲在黑夜里,静静听着帐中另一个李彻的心声。
“今日又收缴了一批兵器,距打入京城又近了一步。这些天并没有京城那边的消息,城中一片和平安宁。”
“今日右臂受伤,险些折了一只胳膊,所幸医治及时。”
“今日领兵御敌,作战两次。闻铮受伤,需养病数日。”
“今日卫家有变,卫颂离京。”
“今日大雪,粮草渐渐不济。需另谋粮草,顺便提防南郡。”
“今日,攻打上京。”
他提笔,于卷宗之上,一笔一画地写下两个字。
——卫府。
……
借着灯色,李彻才发觉。
原来当年自己执笔落寞之时,他眼底所燃烧的,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。
他的眼里竟有期待。
竟有……
痛苦。
桌案前,男人右手紧攥着狼毫,手上力道一点点收紧。不知过了多久,他看着卷宗上那二字,终于愣愣地回过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