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彻自是能听出她言语中的讥讽。
他温和笑笑,低下头继续看那文书。
在南郡待了这些天,他学了些南郡话,也能认懂一些南郡字。
南郡的语言并不难学,可卫嫱担心他仍看不大懂,也是为了公平起见,她于长姐的字迹下,又以大宣的文字誊抄了一遍。
前几条条约,他并无异议,眼神飞快扫过。
忽然间,男人神色顿住。
——和亲?
什么意思?
不等卫嫱开口,李彻便知晓,她断然不会因为这所谓的两国合盟去和亲,也万万不会如此荒唐地嫁给他。
李彻抬起头,皱眉,似乎有千言万语想问她。
卫嫱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般,声音淡淡:“长姐欲在旁支一脉择一位品行样貌出众的贵女,嫁入大宣。听闻陛下后位仍是空虚,既是陛下提的联盟,那我们南郡嫁过去的女子,所求的便要是宫中最好的——”
皇后之位。
李彻打断她:“不可能。”
“怎么,不是陛下提的永结秦晋么?而今怎么像是要反悔了?”
跪在地上的男人直勾勾盯着她。
他的眼底有情绪汹涌着,半晌,男人伸出手。
“阿嫱,你这是在逼我。”
逼着他离开,逼着他另娶他人。
他摇摇头,很是无奈,唇角似带着一抹无声的喟叹。
“即便没有她,我也不会逼你和亲大宣。”
他只与滕月提了结盟,从头到尾,根本没有提起过任何有关和亲之事。
“因为我所心仪之人,不是南郡公主,是卫家阿嫱。”
他喜欢她,无关乎她的身份,更不想以这种卑鄙的手段去束缚她,禁锢她,去强迫她嫁给自己。
——这是从前的李彻。
乌发沾满了水渍,乖顺地黏腻在他苍白的颊侧。男人眸光闪了闪,将文书暂且收下。
“关于和亲之事,我会再与你的姐姐商议,将和亲一事取消。至于旁的——”
他抿了抿干涩的唇。
男人走上前,千疮百孔的身上带了几许草药香气。二哥说他伤得很重,若是再迟发现一刻,怕是无力回天了。
不知道为什么,听见二哥说这句话时,她的心中竟也有些急。
她想,李彻的死活,她并不在意。
她在意的是两国百姓的生死,在意大宣与南郡,不再生起祸端。
这一方条约,她是欣然交到李彻手里的。
她自然也知晓——至于那最后的“和亲”一条,是她的长姐,也就是如今南郡的女尊大人所加上去的。
姐姐想将她留在南郡。
是了,相比于成为大宣的皇后,被困在那不见天日的深宫之中,甚至与他后宫三千妃嫔成日勾心斗尔虞我诈,姐姐更希望她留在南郡,做南郡最自由、最受宠爱、最无拘无束的小公主。
她该是一只雀鸟,该是一阵清风。
李彻在帐中养伤了数日。
直至收到一封自上京加急而来的密信。
皇城有变,亟需归京。
李彻离开南郡的那一日,是个艳阳天。
卫嫱未去送他,她听闻,李彻高高独坐于马背上,于城关处,似乎等了她许久。
末了,他将两国合盟的文书收好,策马而去。
离去时,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。
皮肤上的伤口渐渐愈合,受损的声带也一日日好了起来,这些日子,他无需通过手语,也能短暂地发出一些声音。
唯一的是,他的嗓子仍很痛。
卫嫱未有理会他,只是在他出关后,卫颂走了过来。
对方问她,阿嫱,你难过吗?
她反问,为什么要难过?
对方眸色沉沉,看了她一眼。他抿了抿薄唇,双唇紧抿成一条线。
“他离开了南郡,不知何时才能归来。大宣距南郡甚远,或许、或许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