洗到中途,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,我似有所感,视线透过盥洗镜投向後方。
是文殊兰。
他走到我身旁,神色担忧:“哥,已经过去十分钟了,你是不是胃疼的老毛病又犯了?”
“我很好。”垂下眼帘不去看他,慢条斯理地搓揉指尖泡沫,拧开水龙头冲净。
说实话,我分外不喜文殊兰那几近病态的占有欲,黏黏糊糊,一点都不爽快利落,没有男人该有的样子。
我又不是他圈养的宠物,凭什麽全天二十四个小时里都得在他眼皮底下活动?
“那就好。”他柔声细语,“我很担心哥。”
这类千篇一律的关照之词也很令我厌烦。他是勤恳运作的复读机,还是写有固定编码的程序?
连花样都不晓得翻新,实在无趣透顶。
我的忍耐机制已经濒临崩溃。即便再如何刻意僞装,语气还是泄露出些许不耐:“这有什麽好担心的?难道在兰兰眼里,我是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废物吗?”
这番话说出口,我愣了一愣,更别提文殊兰。
他轻扯住我衣角,无措道:“我从来没有这麽认为过。哥,我是哪里做的不好,惹你生气了吗?”
生气……倒不至于。要是每件事都跟他斤斤计较,我早就被气成短命鬼,根本活不过十八岁。
不过这是个好机会。我暗忖,分手计划长时间没有进展,如今也该有所推动。
确认四周无人,我才接下他话茬:“兰兰,你今天实在太过分了。”
“……哥,对不起。”
你瞧,这条狗听话到连询问我生气原因的勇气都没有,毫无尊严地就向我低头认错,哪里看得出他在舞台上的意气风发?
他越是逆来顺受,我就越要步步紧逼:“约法三章,你真的有放在心上过吗?刚才在餐桌,我不信你没有注意到叶蜀的眼神。你有没有想过,万一她猜到我们俩之间的关系,到处散播谣言怎麽办?万一越闹越大,让爸妈知道了怎麽办?万一——”
我话没说完,就被文殊兰接下来的举动所惊慑,不禁收住声。
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收拢五指,用力攥住我衣角,青筋暴起,仿佛已怒不可遏,面上却仍维持着温驯笑意。
他沉默了半分钟有馀,再开口时,语气是一贯的轻软甜腻。
“我确实答应过哥保密,但那是缓兵之计呀。我们交往的事,爸妈合该要知道的,差别只在于早或者晚。”他顿了顿,“哥难道打算一直瞒下去,然後相亲结婚生子,让我当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,跟你偷一辈子的情吗?”
一辈子?
开玩笑,我跟他之间哪里来的一辈子。
他就是寄生在我身体内部的毒瘤,紧贴在骨头的毒疮!
只要有他在,我就注定会被他的光芒所遮盖,难以安生;只要有他在,我就注定无法从积灰的暗角里爬出来,重见天日。
我肯定是要摆脱他的——我绝对是要摆脱他的!
“……不然呢?”
忍耐机制终于全线崩溃,我克制不住内心疯长的怨恨,肆无忌惮地宣泄恶意。
“我爸妈可只有我一个亲生儿子。前几天你不是也听到了,他们还指望我尽快传宗接代。要是让他们知道,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养子不清不楚地搅合在一块……哈,一箭双雕,这打击该有多深重?你从小最听话懂事,况且我爸妈平日也待你不薄。你真能忍心如此自私,眼见我爸妈失望难过?”
文殊兰敛起笑意,面无表情地静静看我。
我单知道他笑容极能笼络人心,却不知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很有几分生人勿近的狠戾。
诚然,我因方才的失控而後悔,然而更多的,却是止不住的汹涌快意——像文殊兰这等生来就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,何尝吃过什麽苦头,撞过什麽南墙?
仅剩的几次挫折里,竟有一次是我给予他的。想到这点,就足以令我通体舒泰,连脊背都无形挺直半分。
可惜,暗讽的话只能到此为止。
“对不起,刚才是我激动了。”
我收整心绪,语锋一转,露出些许不得已的失落神色。
“兰兰,我们俩的关系终究搬不上台面。其实你我现在这样,不也很好吗?当然,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我的决定,想要及时止损……我同样会尊重你的选择。”
“要不我们,就此作罢吧?”
作者有话说:
方一粟:哦,小丑竟是我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