甫思及此,谢瓒吩咐青苍端来了汤药,一手执起杓柄,一手拈着她的下颔,故意一口一口地喂她。
沈莺歌很快被一股艰涩的药味苦醒了,都两辈子了,她还是很讨厌喝中药。
心火更深一重,她奋力撑开眼眸,狠狠将那一股苦涩吐了出来。
下一息,她登时怔住了。
她竟是将药吐在谢瓒掌心上了,药汁顺着他的掌心蘸湿了袖口。
侍候在一旁的青朔和青苍都看呆了,他们从未见家主会给谁喂药,更没见过谁,胆敢往家主身上吐药。
二人不敢去看家主的脸色,青苍连忙将帕子递上前去,青朔则去找干净的衣裳。
氛围愈发沉寂,时间好像停止了流动,
沈莺歌从迷蒙之中渐渐清醒,做了坏事,莫名心虚起来,也不敢正眼看谢瓒,视线垂到了下去。
看着他冷白的腕骨,他似乎正在隐忍着什麽情绪,肌肤上青筋隐隐突起,呈虬结之势,一路延伸到了袖裾深处。
鬼使神差地,沈莺歌说道:“李靖从不会对红拂生气。”
话一出口,她心漏跳一拍,怎麽将梦中的事情随口说了出来,还自然而然说给了谢瓒听?没头没尾的,他可会生出疑心?
怀着忐忑不安的思绪,她擡眼望过去,正好撞入一对深潭似的眸,一丝一毫的光也渗不进去。
谢瓒慢条斯理地擦净了手,青朔也将干净的衣物递给谢瓒,谢瓒没有即刻换,只是将衣物放在近旁的衣椸间。
待青苍青朔退守舱外,屋内只馀下两人,沈莺歌尴尬得想原地闭眼装死,但被谢瓒这样直白端视着,她根本无法装下去。
她的视线无处安放,只好囧囧地盯着案台上的汤药,竭力不去看谢瓒,清了清嗓音道:“此前在厕室里,我随手捣弄了一番,那铐锁就自然而然打开了,我不是有意要拷你的。”
谢瓒低着眼,看到她不安地用手掌搓着衾被,听着她继续为方才的吐药之举作辩解:“还有……我喝药喜欢放蜜枣兑着喝,太苦了,我就完全喝不下去。”
“李靖是谁?”谢瓒的嗓音听不出喜怒,直接掠过沈莺歌干巴巴的辩解。
沈莺歌很惊讶,李靖这般有名,是话本子里的传奇人物,谢瓒居然不知道?
仿佛抓到了他的知识盲区似的,她接着问:“你知不知道红拂?”
谢瓒淡淡地扫她一眼,一晌打开旁侧的笼屉,取出一只朱纸包裹的罐子,一晌道:“我有必要知道?”
沈莺歌的语气和表情,仿佛是他不知道李靖和红拂二人,就显得极不接地气。
见她还想要借题发挥,谢瓒从罐子里拈出一颗东西,强势地塞到她嘴里,并将药盏放在她手上:“现在可以喝药了。”
沈莺歌一噎,唔唔着“你塞了什麽东西给我”,结果舌头一舔,咦,竟是甜津津的。
她再继续咬一口,甜味盈满口腔——呀,这不就是蜜枣的味道吗?
不可置信地望向谢瓒,视线再落向那个朱纸罐头,罐头里都是满满当当的蜜枣,也不知他是何时准备的。
沈莺歌咽了一口甜沫,两侧牙尖泛起一阵痒,甜瘾发作,她作势想去夺那只蜜枣罐子,被谢瓒一掌摁着脑袋,摁回床榻上。
他气定神闲地擡了擡下颔,淡声命令:“先喝药。”
沈莺歌只好把药给喝了,眼神一直觊觎着谢瓒手里的糖物,将空荡荡的药盏给他看了,舔了舔牙齿道:“你可以把蜜枣罐子给我了吧?”
女郎的发丝温顺地披散在肩肘两侧,白瓷般的面颊因是散热蒸出了一片薄薄的绯色,一双眼眸如林间麋鹿似的看着人,唇珠饱满濡红,下唇处晕染着药汁的水渍。
窗扃是外泠泠江波声,而舱室内,静谧得两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吐息。
沈莺歌正等着谢瓒把蜜枣罐子递过来,殊不知,外头隐隐传了一阵叩门的声响。
青朔的嗓音从外头传了进来:“西羌长公主在外等候,说要来看望少夫人。”
沈莺歌循声偏头过去,恰巧谢瓒这时忽然倾近,手掌从扶手落在她下颔,将她硬生生掰回来,迫她正视自己。
一片庞大的阴影,覆落在沈莺歌眼前。
“宇文柔要来了,怎麽办——唔!”
话语被猝不及防地堵住,她的下唇处落入一道微凉的触感,是他的唇。
谢瓒轻轻碾磨着沈莺歌的下唇瓣,动作不疾不徐,节奏逐渐放慢,渗透出一丝缠绵悱恻的韵味。
岑寂的空气里,弥漫着尽是让人浮想联翩的细微声音。
“让她进来。”
男人清冷喑哑的嗓音让沈莺歌软酥了半边骨头,她紧张地攥着他的衣裳,拉开一些距离,脸蛋烧成两团火,大脑嗡嗡乱作一团,又气又恼道:“你怎麽突然亲过来!”
顿了顿又道:“怎麽可以让她进来!”
“宇文柔在一层舢板看到了血渍,怀疑是你杀了左贤王,”谢瓒的语气冷沉,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清醒,“你不能在这种时候被她抓到把柄。”
他看着她薄唇上的温润光泽,喉咙上下一紧,嗓音哑了一个度:“明白了?”
饶是再迟钝,沈莺歌也听出了言外之意。
……原来,谢瓒是为了大局着想。
她下意识舒了一口气。
之前在上元夜,她刺杀左贤王而未遂,从那时起,宇文柔虽然没有与她正面交锋,但早已对她心存疑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