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素来事事谨慎,没想到也会大意之时。”鹰扬调侃一笑。
沈莺歌嗓音微滞:“你当时在现场?”
鹰扬是她的同胞,被他看到她杀了左贤王不打紧,但关键在于——他有没有听到,她对左贤王所说的一番陈辞。
倘若鹰扬听到了那番陈辞,沈莺歌就不得不另作一番筹谋了。
出乎她意料地是,鹰扬澹泊地“嗯”了一声,也没往下延伸这个话题,收拾好遍地狼藉後,阔步至舱门前,偏眸打量着门缝外那些羌兵,正色道:“有没有猜到是谁,向玄枭告发了你?”
沈莺歌垂落眼睑,静默一会儿,摇了摇螓首。
她不信罗生堂内部会出了叛徒,换言之,她不信接触过的罗生堂成员,会背叛自己。
无数个名字从脑海里掠过,但都被她逐一排除。
“我有个办法,能寻出告发者。”鹰扬掀起眼睑,嗓子透着一股子痞坏,靠着墙,歪着脑袋看她,拖腔带调道,“想不想试试?”
沈莺歌扬了扬眉,来了兴致,“好。”
上三楼前干正事前,她倒想看看,究竟是谁在背後作妖。
窗扃外涛声依旧,纱帘如天间浮云时卷时伏,天幕由暗蓝转成绛紫,水天相接之处酝酿着一片浓墨重彩的云阵,一派沛雨欲来之势,远远能闻隐隐雷声,局面如暗流一般变化万千。
守在舱外的两个羌兵,只闻一声啓门声,看到谢少夫人被一个羌兵押了出来。
二人瞬时危立,问发生了何事。
“奉玄枢密使之命,屋中既无细作,便将少夫人押往三楼。”鹰扬正儿八经道,“为防止细作踅回,你们务必守在原处。”
二人受到鹰扬那气势一压,没反应过来有什麽不对,下意识遵命称是。
夹道两列皆是严阵以待的羌兵,鹰扬“押”着沈莺歌,冠冕堂皇地穿过中间的廊道,刚要上楼,身後偏左侧的方向,传了一道满含忧虑的话声:“谢少夫人,多行不义必自毙,你且要好自为之。”
沈莺歌也认出了声音的主人。
当下恍然大悟,淡淡笑出了声:“啊,原来是你。”
她侧眸回望,迎上了一双幸灾乐祸的丶又充溢着憎恶的视线,一字一顿:“葛二姑娘。”
沈莺歌的视线,缓缓下落,最终定格在了葛嫣捂着严实的小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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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枭率兵追缴“鹰扬”,“鹰扬”一直在兜大圈子,在底层与一层之间巡回往复,玄枭耐心完全告罄,感觉自己像被当猴子一般戏耍,弑意顿现,抽起陌刀掠身上去,与之缠斗!
两人在一层舢板处交手,战况疾烈,刀面不偏不倚砍伤了“鹰扬”的左胳膊,夜里的江风糅合着蒙蒙雨雾,很快浸满了清郁的血腥气息。
青朔咬牙隐忍剧痛,紧紧握着不断渗血的胳膊,在玄枭肆狂的笑声之中,他觉得时机到了,奋力逃往二层尽头。
玄枭循着甲板上的血渍,优哉游哉地逐步追近。
“鹰扬”的血渍,最终消失在了左贤王的舱屋门外。
玄枭叩了叩门,不疾不徐地述说来意。
但屋中久久未应。
玄枭心中存有一丝疑虑和警惕,抽刀准备削门而入。
下一息,门忽然朝内打开,蔺知章面容凝重地出现在衆人面前,他的脸侧蘸了血,官袍上也占了血渍,对玄枭道:“玄枢密使,方才有个罗生堂细作混了进来,他丶他——”
在玄枭阴晴不定地注视之下,蔺知章轻轻喘着气,吐息不稳,艰涩道:“将王爷杀害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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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诸同时,苍龙号顶楼。
夜色朝着深处走,通往江陵府的海面上,不再是风平浪静,风暴从远处渐起,谢瓒见着,薄唇抿起一个清冽的弧度,道:“要下雨了。”
男人的嗓音,俨如一根惊堂木,轻轻落下时,却震荡在在座各人的心底,顶楼外皆是泱泱羌兵,但内室里人不多,只馀朔风敲打窗棱的呼啸声响,连声音都显得弥足空旷幽远。
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在谢瓒身上。
今夜他没有穿着寻常上朝的绯袍绶带,而是往澹泊儒雅的方向的靠拢,只穿着黑红交叠的交领长衫,腰束鹤白革带,手系暗纹护腕,慵然地靠坐在原处,眉眸疏淡无澜,遗世独立的出尘气质,遂是扑面而来。
男人压迫之中带着一丝温和,冷戾之中带着一丝儒雅,哪怕以轻描淡写的口吻,道几句不相干的话,也天然让人侧目。
宇文柔眯了眯眼睛,朝着谢瓒望去。
其实今日谈判的主角是赵徽,但赵徽由谢瓒手把手教导起来的,所以比起小皇帝,宇文柔更忌惮的人是他。
哪怕他不会参与这次谈判,不过是旁听罢了,但宇文柔仍旧不会松懈分毫。
她让大蟒游弋去赵徽身边。
赵徽看到了大蟒蛇凉丝丝地游弋在了自己的足靴边,朝着他嘶嘶嘶地吞吐着芯子,不由得僵自了脊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