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听院子里的下人说,你是突然从荷花池里出现的。”谢瓒将潜藏在心中很久的疑惑翻了出来,说完,他注视着沈莺歌的眼睛。
沈莺歌望了一眼玉璧色的芙蕖和绿水,在谢瓒的耳屏道:“想知道原委呀?”
他吻了下她的颊面,哑声道:“你想说就说——当然,若这件事对你而言是个秘密,我不会追问。”
她很喜欢他的进退有度,她知道谢瓒对自己突然出现在荷花池一事存有疑窦,但他给她留了合适的空间。
沈莺歌并不想将在春山发生的种种,逐一坦白。
这是一个属于她与神明共同保存的秘密。
既然他问了起来,她干脆给出一些提示好了。
沈莺歌道:“你相信时空吗?”
谢瓒没有说话,听她继续讲下去:“时空是时间和空间的集合,它们相当于两种通道。凡人从江陵府回燕京,可能需要三两日,但我走了空间通道,只需要一刻钟。这种空间通道是隐形的,我们根本无法看到的,它的出口和入口也完全不固定,很随机。”
除了空间通道,沈莺歌还走过时间通道。
上辈子她死後,一下子就穿到了三年後,不过是交睫之间的功夫。
谢瓒一副若有所思之色。
对于“时空”这一物事,他并不感到陌生。
他曾经抽干了荷花池的水,在池内搜寻过一遭,并没有发现通道的存在。
但当他将莺鸟木雕扔入荷花池内,莺鸟木雕就离奇地失踪了,青苍和青朔遍寻无获。
他将这个发现告诉了沈莺歌。
沈莺歌感觉匪夷所思,“上个月,带桃笙去江陵府的船只上,她也钓了一只莺鸟木雕,依其形制,跟你送给我的那只一模一样。”
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——这个世上,怎麽会有这种巧合?
“要不我再试试?”沈莺歌说着,想往荷花池内纵身一跃,就差那临门一脚,就被谢瓒揪了回来。
他淡声命令:“不准试。”
她怎麽还将“时空穿梭”这件事当成儿戏呢?
沈莺歌不解:“为何?”
她觉得时空穿梭还挺好玩的呀。
谢瓒眸色沉黯如水,抓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一紧,苍白的手指上青筋狰突。
他没办法再容忍那种她不在身边的寂寥感了。
假令她走得是空间通道,他不知道她会被传送到哪个地方。
假令她走得是时间通道,他不知道她会被传送到几年後或是几年前。
打从沈莺歌三年前死後,这三年他不知自己是如何熬下来的,相思入骨,思念成疾,无论用多少公务来填充自己的生活,好像都无济于事。他越想逃避这种相思,它越如跗骨之蛆般,对他穷追不舍。
夜里难寐的时候,最常去的地方就是翊坤宫。
翊坤宫是大内皇廷的禁地,很多宫人说此宫是阴气最重的地方,回荡着亡国祸妃的痴怨与贪嗔。
他情愿自己能够听到沈莺歌的声音,能够看到她死後的亡魂,他想让她陪伴在自己身边。
……可这些都没有。
翊坤宫里空荡荡的,往日的繁华富丽,如厦宇之倾颓,只馀下了满目萧索与疮痍。
他枕在她曾卧过的榻子上浅眠,祈盼着她能够入梦来,可一回都没有。
一回都没有。
她连他的梦都不愿入。
她的诅咒在他的身上,应验了。
「我以死为咒,咒你一生一世——」
「孑然一身,永失所爱。」
这是谢瓒最深的梦魇。
今时今刻,沈莺歌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,她是他的人,他不允许她再离开自己,生生世世都不许。
沈莺歌自是不知在短短的一瞬之间,谢瓒的内心里已然千回百转,但她心思细腻,隐隐觉察到他好像是生了闷气。
看看,连嘴角都下垂了去。
还有眼角也下垂了,邃黑的眸瞳里仿佛攒藏着一股暗稠的风暴,好像随时准备将她吞吃入腹。
“谢延暻,你生气啦?”沈莺歌略微心虚地敛回纵身一跃的动作,戳了戳他的面颊。
不过说句实在话,她还挺喜欢他展露出一些情绪,她很少见过他生气或者赌气。
他是个淡人,不论是说什麽话或是做什麽事,都是淡淡的,极少能够见到强烈的情绪起伏,这看在旁人的眼底,就变得很不可琢磨,也变得愈发难以看透。
谢瓒闷闷地嗯了一声——是,他生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