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到这里,沈遒顿了一顿,似乎是在寻找一个适当的形容词,迩後,他眼睛一亮,将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付诸于口:“对,就是短命相!”
谢瓒似乎是听到了一桩笑闻,停止了叩膝的动作,注意力集中在了沈遒的用词上面:“短命相?”
天底下,哪有父亲会用“短命相”里形容自己的女儿?
这未免太过于离谱。
就连在不远处旁听的青苍也对沈遒的发言“叹为观止”。
沈遒这样的人,为何能用一种道貌岸然的口吻,讲述自己抚养女儿成长的经历的?
他真的就是个下三滥的人渣啊!
青苍愤懑又担忧,不由往主子的方向睇望了过去。
谢瓒的神态淡到毫无起伏与波澜,不见丝毫喜怒,但那覆在扶手处的冷白手指,显着地紧了一紧,骨节狰突,青筋根根分明——他正在克制着某种情绪的爆发。
沈遒似乎是观察到了这一个微妙的细节,他露出了嘚瑟的笑容,继续道:“所以,这样一个唯唯诺诺又体弱多病的人,如今变得自立自强,竟还敢拿着长剑忤逆我,我就知道,现在的这个女儿,一定不是我以前那个女儿——果不其然,後来,宿太後来了信,告诉我,我的女儿背着我加入了罗生堂,杀了很多羌人。啧,她果真变得这麽有出息了!”
说着,沈遒哈哈大笑了起来。
一直保持倾听姿态的谢瓒,忽然开口纠正了他:“加入罗生堂,的确是你以前原来那个女儿的主意。”
沈遒笑意渐渐僵在了嘴角,“这怎麽可能?”
“怎麽不可能?”谢瓒淡淡反问。
沈遒道:“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,她是一个胆怯怕事的人,加之养在深闺人未识,她怎麽可能会加入罗生堂?”
“因为她很早就发现你在于羌人勾结。”
一语掀起千层风浪。
沈遒戛然愣住,完全没料到女儿加入罗生堂的隐情,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在与羌人勾结。
“可是,她是怎麽发现的呢?”沈遒呼吸变得急促起来,
谢瓒淡淡地挑了挑眉心,看到沈遒怔住的神情後,他继续往下述说,道:“她知道有抗羌的这个组织後,就写了一封自荐信,说想要加入罗生堂。”
当初他收到来信时,其实并不想让她加入,但没想到她太执着了,一封信不行,就一封一封地继续往下写,写到他必须同意为止。
每一次信札上,她都会提供自己对沈遒的观察,并提供一些与沈遒相关的情报。
她用这种看似很笨拙的办法,终于换来了谢瓒一次回信——
他只问了她一个问题,就是:“你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决心了吗?”
他以为用这种冷酷的反问,就可以劝退小姑娘加入罗生堂的念头——他认为她会知难而退,毕竟谁不怕死呢?
讵料,他再一次错估了她的毅力和坚持。
她回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,这一回信札上又有了新的内容。
她提及了一个远出乎谢瓒意料之外的人——鹰扬。
她说自己很崇慕鹰扬。
是的,她在信札上连续写了两遍“崇慕”。
谢瓒读到这里的时候,从对方看似平静的口吻之中,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。
崇慕到了什麽地步呢?
每次想着他的名字,她就有一种想要哭的委屈感。
鹰扬救过她一次,那时是居摄元年的上元节灯夜,她好不容易将身子养好了,去跟着母亲和族人去看灯会,怎料,她在猜灯谜时,悬挂着灯谜的那一座小楼突然起了火,楼宇以一种山崩地裂之势,朝着她坍塌了下来。
她当时完全被吓坏了,整个人僵怔在远处,双腿发麻痉挛,一动也不能动。
眼看就要命在旦夕,千钧一发之际,斜刺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修长玉树的人影,严严实实地护住了她,并将她带到了非常安全的地方。
她当时看到的那个男人,一席黑色斗篷,戴着鹰隼的面具,面具掩住了上半张脸,就连眼睛也遮掩在了篷帽投射下来的阴影之中,让她完全看不清真切。
她唯一能够感知到的,是男人将她护在怀里的时候,他那硬韧温暖的胸膛。
她耳屏紧贴着他的心口,谛听到了男人结实有力的心跳声。
一股朦朦胧胧的情绪,在她的心腔不断地酝酿并跃动。
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,男人已经松开她,无声地离去了,她看着那一席翻飞的黑色斗篷在转瞬之间消失在了夜色里。
後来她才打听到,男人的名字叫鹰扬。
——不,更精确而言,“鹰扬”只是男人的代号。
不论他叫什麽名字,她都喜欢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