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是一锭银。”千钧一发之际,一只纤细瘦直的手腕横档在了船家与沈挚的中间位置。
艄公看到银两,眼儿都发直了,顺着掬银的手的主人徐缓地望了过去。
赫然发现是一个貌容昳丽的年轻女郎。
沈挚也原地怔愣住了。
怎麽又是那个非人非鬼的女子?!
沈莺歌欣赏着沈挚愣怔的模样,她将银钱交给艄公後,就翩翩然坐在沈挚的对面,一晌将长剑搭在膝盖旁的位置,一晌温声吩咐道:“船家开船罢。”
艄公变了一副殷切的嘴脸,应声答道:“好咧!”
说着,速速执起了桨叶,划船而行。
沈挚见沈莺歌如见瘟神一般,觉得那只断了手指的手掌,一直在隐隐作疼。
他嗓音尽是颤抖,道:“你到底想如何?”
“我说的难道还不够明白吗?”沈莺歌淡淡地掀起眼睑,“我此番前来,就是专门为了索你的命,毕竟,你造下的业障太多了,为天地所不容。”
听及“业障”二字,沈挚太阳穴突突直跳,他的视线在沈莺歌的佩剑和她雍容泰然的神情上来回逡巡,牙齿在不断地打着颤儿:“我犯下了什麽业障?需要你来替天道来收我?”
沈莺歌道:“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。”
她缓声道:“你欠我和我母亲一条命。”
沈挚的容色一寸一寸地苍白了下去,他想原地起身,但沈莺歌用剑鞘摁住了他打算活动的身子骨:“如果你想死得痛快一些的话,就先在忏悔罢,忏悔这些年你所犯下的一切罪恶——你承认你做错了。”
“我做错了?”沈挚听着听着,似乎听到了一桩笑闻,道:“你想让我忏悔,凭什麽?我做错了什麽?”
一抹凝色拂掠过沈莺歌的眉角,“你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?”
沈挚勃然大怒:“如果你当真是我的女儿,那麽,你就该感激我,感激是我把你生了下来,你才有了今日这般地位——上辈子你是贵妃娘娘,这一世你是宰相夫人!如果没了我,你啥也不是!”
沈莺歌眸底霾意渐渐深重。
沈挚这一番发言,既在她的情理之中,但措辞之自私激进,是超出她的预料的。
她以为自己已然看透了沈挚的本质,但今朝她才隐隐发觉,沈挚的本质已是烂透了的——他的心被那些自私的蠹虫都腐蚀掉了的,他的心完全就是一片黑的。
全然是无药可救。
沈莺歌被气笑了,她一直在笑,笑声清越持久,听得沈挚一阵毛骨悚然。
沈挚忍不住绷直了身体,纳闷道:“你在笑什麽?”
沈莺歌没有说话,仍旧是在笑。
她全然是笑出了眼泪。
越是听沈莺歌笑,沈挚越是觉得恐慌。
他根本不明白她在笑什麽。
是在笑他方才那一番发言吗?
可他觉得自己没有说错啊,他说得就是一桩板上钉钉的事实。
沈莺歌很少在人面前大笑过,她还清晰地记得,上一次大笑是在同泰寺的地窖里。
谢老夫人——也就是葛落梅——以驱邪除魔为由,给她大肆做法,先将她绑在木桩之上,迩後沙弥烧艾丶圣僧晃铃,最後拿着一条约莫有手臂般粗的鞭子,接连不断地殴打她。
当时沈莺歌觉得这个人间世里,怎的会有这般蠢钝又愚昧的人?
谢老夫人的这一出言行让她“叹为观止”,是以,她当时就大笑了起来。
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般奇葩的人物了。
今次遇到了沈挚——她上辈子的生父——这个男人亦是在颠覆她的所有认知。
他怎麽能够说出那样的话?
什麽叫“你应该感激我把你生了下来”?
生出沈莺歌的人,分明就是她的母亲。
抚养她丶哺育她的人,也是她的母亲。
从小到大陪伴在她身边的人,依旧是她的母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