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番话说下来?,言者有心,听者有意。
贺初窈转过眼?,见着母亲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,悄悄弯了弯眼?。
崔宝音坐了会儿?便坐不住。
这出戏她已看过无数次了,就连唱词都能倒背如流。她忍了会儿?,没忍住,捏了捏裴信姝的手,附到她耳边悄声道:“有些闷,我出去透会儿?气,过会儿?就回来?。”
裴信姝闻言,知道她是找借口想溜,立时不满地抬起头瞪了她一眼?,然而崔宝音却仿佛不懂她什么意思一般,回她一笑后便转身?出了亭子。
却也没出宜春园。而是绕到亭后,顺着林下小径走到了更远些的假山后。戏台上青衣花旦悠扬婉转的唱声逐渐飘渺了,近处听得更真切的则是假山后三男两女窸窸窣窣的谈话声,也有人高谈阔论,说民?生多艰,军政积弊。
崔宝音听了会儿?,全是空口白?话,纸上谈兵。她翻了个白?眼?,正当转身?要走,却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。
“崔宝音近来?怎么总与谢少傅走得近,凭她那般行事,难不成还敢肖想谢少傅?”
“她肖想便肖想罢,与你?我何干呢?你?们想呀,纵使?她生得有两分姿色,但到底无才无德,谢少傅怎么会对她另眼?相看?”
“说得也是。说不定?谢少傅至今放任她在自己面前殷勤小意,也不过是未曾见过这样的笑话,觉得有趣罢了。”
听到这里,崔宝音面上神情渐冷。她抬起手,拨开挡在面前的桃树枝桠,正要上前,却在下一瞬,从?枝桠的间隙见望见来?人,滞住了动作。
是谢玄奚。
她迟疑着转回身?,将身?形隐在假山后,而后听见他清淡的嗓音轻缓响起:
“几?位说笑了,郡主出身?尊崇,性质纯真,我之见她,如见明珠皎月,能得郡主另眼?相待,实我之幸。反而是几?位小姐……”
谢玄奚说到这里,略一点头,却就收住,不再言语。他在人前素来?是这般温润模样,即便是在朝堂之上,被人指着鼻子骂手段阴私,他也只会扯唇淡笑。
然而就是这样的意犹未尽,才更惹人遐思。
何况面前是几?位面皮比心眼?子还薄的闺阁小姐。她们当即便红着脸你?推我我推你?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,然而崔宝音怎么会给?她们机会。
她抬手扯松了鬓边的金钗,缓缓从?假山后走出去,而后兀自停在山边树下,葳蕤的草木在深夏的光景里绿到浓稠,她微微仰起脸,眉眼?娇矜,脆生生地立在那里,像绿缎子上凭空生出一株新雨后的红牡丹,华彩照人,姝艳得令人不敢直视。
然后她开口,气定?神闲地看向谢玄奚,扯唇笑道:“谢玄奚,我的发钗是不是歪了?你?来?帮我扶一下,好不好?”
谢玄奚望向她的眼?睛,简直要被她这般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?气到发笑。
能当着在背后讥嘲她的人面前临时起意让他配合她演这么一出戏,无非是笃定?了他不会拒绝她。
谁给?她的底气?
他抿了抿唇,却几?乎是认命般上前,来?到她身?边。
于此同?时,崔宝音看见对面拥簇在一块儿?的几?人,面色瞬时由红转白?,一副心如死?灰的模样。
她翘唇笑了一下,却并不觉得得意。
她总是赢的那一个。从?来?都是这样。
真正让她觉得好笑的是谢玄奚。
他实在是守礼得过分,即便是这样一个稍显亲密的动作,在他做来?,也称得上清白?分明。站在离她半臂之遥的地方?,像是面对兵书经卷一般,神情认真,动作严谨地将那支歪斜的金钗扶正了。
崔宝音微微仰眼?,望着他袖间皓白?清瘦的手腕,他耳垂上一粒嫣红的小痣,等?回过神来?,他已经长舒一口气,往后退了一步,然而那股冷杉的气息,却好像还萦绕在她身?畔。
她深吸一口气,看向眼?前几?个瑟瑟发抖的闺阁小姐,轻笑一声:“怎么不继续说了?依本郡主看,台上的戏倒不如你?们几?位好看,嗯?”
这是什么意思?这分明是将她们比作那戏子伶人的意思!几?人深觉受辱,然而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回击的话,只能泪眼?盈盈地抽噎道:“你?!你?别太过分!”
崔宝音这下更觉得好笑了,她眉眼?微挑,将鬓边才被扶正的金钗拔下来?,信步走上前去。
钗头上精致的凤尾栩栩如生,镶嵌的明珠宝石在时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,被她拿在手中把?玩,更衬得她纤指如雪,蔻丹清艳。
她行到说话的少女面前,慢条斯理地将金钗抵上她的面颊,轻柔地划动起来?,偏过头,笑吟吟地道:“这就过分啦?这位小姐,你?信不信,便是本郡主今日不慎以这金钗划花了你?的脸,你?家中亲长,也不敢言说一句过分,嗯?兴许还要压着你?上摄政王府,向我赔罪。怎么样,敢不敢试一下?”
少女瞪大了双眼?,紧咬牙关,额上渗出冷汗,似乎真料想到了那样的场景。她望着近在咫尺的芙蓉皎面,嘴唇颤抖,还未来?得及说话,眼?角却已经先落了泪。
崔宝音见状,摇了摇头,松了手上的力道,只用金钗拍了拍她的脸:“就这么点胆子,还敢在背后非议本郡主?今日本郡主教你?个乖,下回再说话之前,也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,可?好?”
她说罢转回身?,心下啧了一声,真不经吓。
而趁着她转回身?的空档,几?个少女相互搀扶着亦步亦趋地逃走了。